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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

北疆

是夜,花從文就以調取大內夜防記錄的理由登門錦衣衛,剛好撞上剛剛結束晚間輪值的喬盛。

喬盛眼底帶著一夜未眠的烏青,首輔登門之前還窩在藤椅裡飲釅茶。此人資質雖平庸,平時連繡春刀都拿不穩,好在還算負責,夜間輪值確實強打精神在支撐。

花從文獨自來的,喬盛瞥見門口出現大紅色的官袍,還以為自己那死了多少年的祖父還魂來找他了。他連忙揉揉眼睛猛掐大腿,好一陣清醒才認清是花從文。

“首輔大人?”喬盛討好地笑著,趕緊給花從文拉過幹淨的太師椅,還在他後背處放了軟枕。

花從文眼底的冷意少了幾分:“喬同知倒是細心。”

“下官小時候就聽祖父教誨,要懂得疼人所疼。”喬盛將雙手抱在腹前,“聽說大人在北疆時腰上受過傷,想著可能錦衣衛裡的椅子硬,坐久了怕您不舒服,拿個軟枕也是舉手之勞。大人您先喝茶,下官這就去給您找夜防記錄。”

花從文點點頭,忽然他注意到牆上掛著盛譽的腰牌,問道:“昨晚不是盛譽輪值嗎,為何是你在此?”

喬盛望一眼盛譽還沒來得及撤下的腰牌,解釋道:“盛大人臨時有事,被指揮使叫走了去。具體做什麼下官也不知,雖說下官比盛大人品階高,但人家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下官這……也能做些熬守大夜的活兒了。”

花從文一聽,喬盛話裡話外透著股酸勁兒,似乎十分不滿姚鐸偏向盛譽。他不禁勾唇輕笑:自十五年前喬太師辭世後,喬家無新秀登上朝堂,子孫無一人登科及第,喬家盛名不複存在。到了喬盛這,也只能拍沈鶴亭馬屁多捅點銀票,才撈到個錦衣衛的活計。喬盛進錦衣衛後,好一陣給姚鐸溜須拍馬,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才登上同知的高位。

這同知即便當上了,也只能當個受累的騾子。喬盛打小讀書的,那執筆的手掂不動繡春刀,頭一次跟姚鐸去抄家差點嚇得屁滾尿流,從此他喬盛也就只有盯夜兒的份了。

“話雖那麼說,喬大人品階也比他大,有言想說的時候該說就說。”花從文飲一口他遞過來的茶,似乎話裡有話,“拋開指揮使,朝廷也有說理的地方。”

喬盛明白花從文的弦外之音。

“掌印得了癆病告假,大內都無人看守。本官這做首輔的,時刻惦記娘娘與陛下,想在宮裡放點自己人,好時刻告訴本官陛下、娘娘的近況。”花從文看向喬盛,“您是同知,是錦衣衛的二把手,這點小忙總能幫到本官吧?”

“這還不好辦嘛大人,您準備好人隨時通知下官一聲就行,”喬盛笑得比剛見到花從文的時候要燦爛,剛要去後面找夜防記錄,就聽見門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他順著聲音瞧過去,只見門外兩身大紅飛魚服陪新擦的繡春刀——姚鐸跟盛譽回到了錦衣衛。

姚鐸圓眼一睨,發覺花從文也注意到了他,輕蔑的神情陡然變為滴水不漏的笑意。他走上前,抱拳給花從文行禮:“下官問花大人安!錦衣衛逼仄窄地,有什麼吩咐讓下人跑一趟就行,何至於首輔大人親臨?”

花從文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沈掌印告假司禮監無首,本官放心不下太後與陛下,還是想親自過一眼大內佈防。”

姚鐸心想這爛心肝的說謊話也不帶心虛,還拿小太後當藉口來錦衣衛。他嗤地一聲,對喬盛道:“去給花大人找佈防記錄。”

“屬下這就……”喬盛話都沒說完,就被花從文攔了過去。

花從文的注意力越過姚鐸,落在了他身後的盛譽臉上:“喬大人輪值一夜,想必也累了。本官瞧盛僉事氣色紅潤,看來昨晚休息得極其安穩,不如由僉事去。誒不對,本官看那還掛著僉事的腰牌,看來昨晚應是僉事輪值才對,怎麼本官前腳來錦衣衛,卻看見是喬大人在守夜?”

盛譽用餘光掃到牆上還真的掛著自己的腰牌,心道糟了,昨晚走得太急忘了跟喬盛換腰牌。他撓撓額頭的絨毛,不禁嚥了口唾沫,短短眨眼間感覺都過去十年八年了。

“昨晚下官叫他一起喝酒,便隨口讓喬盛替他輪值,沒來得及換腰牌。”姚鐸很適時地打了個哈欠,一副懶散的模樣。

花從文將信將疑,姚鐸身上確實有酒味,何況自司禮監興盛宦官當道錦衣衛就一直走下坡路,現在差點就成了給紈絝養老的衙門,姚鐸叫人跟他一起喝酒倒也正常。

姚鐸熟練地演自己如何漫不經心,心裡卻一直留意花從文的反應。花從文不可能為了份佈防記錄親自跑趟錦衣衛,他絕對跟喬盛說了什麼。

“喬盛,為何還不去?”姚鐸說此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花從文,“難不成花大人定是要成蹊給您找記簿?”

姚鐸話裡話外帶著刺兒,絲毫沒把首輔放在眼裡。沈鶴亭不在鄞都,便是姚鐸挑他的擔子,花從文再跋扈總要讓半分。

倒也無所謂,畢竟鄞都這些小伎倆在他看來不過黃口小兒間的小打小鬧。花從文所謀千裡,不在鄞都的方寸之間。

花從文給喬盛打了個“請”的手勢,畢竟他人在錦衣衛,總得賣姚鐸這個指揮使個面子。

等取到佈防記錄,花從文不多與姚鐸寒暄,提著一捧廢紙一般的本冊,若無其事地離開錦衣衛。

姚鐸斜睨花從文的背影,適才他的神情的實在讓人捉摸不透。他忽然有股迷霧潛行的彷徨——即便少時跟世子雪夜徵戰,也從來沒有如此迷茫捉不到頭緒的時候。

北疆,靖州,大雪。

天地間寒風勁勁大雪狂舞,將冰冷霜寒銀蛇般從更遠的天鷺江蜿蜒到靖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