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
當花從文提起寧德長公主時,眼神明顯變得哀傷。花臻感受到花從文的異樣,但他不知道為什麼。
“蕭權不肯拋棄發妻,拒絕了皇帝賜婚。”花從文遺憾地嘆了口氣,“弘治爺便要以抗旨之名降罪蕭權。”
花臻:“可蕭元英豈是甘心做俎上魚肉之人?”
“他當然不是,”花從文太瞭解蕭元英了,“所以他要揮師南下。”
花從文抬眸望著花臻,透過兒子的眼睛,聽到弘治七年初夏的瀟瀟雨聲。
瓢潑似的雨砸在皇宮的琉璃瓦上,發出猶如擂擂戰鼓般的響聲。雨水順著地勢,從最高點的大殿開始,順著青石宮道,沖過宮道內排排下跪請命的六十八位國子監弟子,流向包圍皇宮的玉帶河。
雨裹著從北方來的涼,將這群弱冠之年的青年淋了個透。
他們的白袍染上了汙點,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被雨澆得狼狽,但六十八人無一人退縮,為首的一人仍高舉聯名上書,幾十人雙手作揖,對著養心殿的方向高呼:
“定北王蕭元英,擅自修改四州軍番號,居心叵測蓄意謀反!還請陛下以社稷為重——收回竺州蕭氏兵權!”
聲聲震宮闕。
皇宮高殿之前臺階的盡頭,佇立著一襲仙鶴補子大紅朝服的男人。花從文撐著底色青綠繡粉白木槿花的油紙傘,站在電閃雷鳴的天幕之下俯視蕭元英,神色凝重。
一道閃電劃過,剎那間照亮花從文鷹隼般的眼睛。他知道今日弘治召蕭元英進宮,知道裕德太子特地安排國子監學生在宮門口喊話給蕭元英聽,知道皇帝賜婚是挖給蕭權的陷阱。
如果蕭權迎娶公主,那他就不能繼續留在北四州作將軍,而是要來到鄞都居於公主府。如果蕭權不娶,那就是抗旨不遵。
而且公主是寧德……是花從文愛的寧德。
花從文望著一步步踏上臺階的蕭元英、蕭權父子,心情無比複雜。他與蕭元英因為梁祉生了齟齬,但私情不能影響政事。在朝上,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守疆大將。他們不能不合,也不能和。
花從文沒有名垂青史的遠大志向,他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與皇帝唱反調。但蕭元英不同,他有兵,有底氣反抗皇帝。
花從文看出蕭元英藏在為蕭衍請罪奏本裡對皇帝的不滿,也知道此刻皇帝亦極為忌憚蕭元英。蕭與李劍拔弩張,而他被夾在中間,成為那個可能平息雙方怒火的人。
他攔在蕭元英見皇帝之前,有些話花從文必須得說。
蕭元英拾階而上,繁重的華服發出金絲劃過銀線的聲音。本想對花從文視而不見,但耐不住有的人會主動開口。
“蕭王爺,”花從文朝北面宮道挑了挑眉,“聽見那群學生怎麼說你了嗎?”
蕭元英登上最後幾級臺階,望著高大的金鑾殿,冷道:“本王不聾。”
“答應陛下,”花從文握住蕭元英手腕,“算我求王爺。”
蕭元英面不改色,神情嚴肅得好似進宮來討債:“別人抽首輔一巴掌,首輔還會吃那人遞過來的甜棗嗎?何況首輔也知道,賜婚算哪門子甜棗?”
“大瀚不能沒有定北王,”花從文走到蕭元英面前,“沒了你,北疆百姓怎麼辦?”
蕭元英冷哼一聲:“可他一心都是他的權,何曾有過百姓?這樣的人哪裡值得本王追隨?”
“伯卿,忍一時天空海闊,”花從文壓低了嗓音,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進的聲音說道,“他遲早有歸西的一天。太子睿智勤政,會放蕭家生路。”
蕭元英眯起眼睛,道:“太子恐怕比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看看那些學生,三言兩語就將人說成目無君父的奸臣,手段高明令本王佩服。”
“一旦失敗你們都會擔上反賊之名,”花從文仍勸道,“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
那些學生的喊聲暫停一會,蕭元英表情緩和下來,咬牙道:“為君不仁魚肉臣下,總得有人來當這個反賊。本王擔起的萬民盛贊,亦擔得起千古罵名。”
蕭元英心意已決,花從文知道他已經勸不動了。
蕭元英抬眸瞟一眼花從文傘上的木槿花紋樣,有心提起一樁舊事:“本王記得朝麗人多愛木槿,不過後來武定公1東徵,那裡的人便隨風倒似的跟著大瀚喜歡牡丹。還挪了不少種子去養,可惜朝麗水土貧瘠,養不活上國的富貴花。”
花從文緊緊攥著傘柄,好像在抓住誰的手。
“本王與首輔兄弟一場,自然願意成全,”蕭元英反而來勸花從文,鳳眼洞察一切,“你還要忠於那樣的君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