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花紜將鐵鍬插進泥土中,一隻手卻止住了她的動作。她轉頭看向花從文,不解地問:
“後悔了,不讓我挖?”
花從文微微搖頭,神情異常嚴肅:“娘娘想好自己要做什麼、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了嗎?”
花紜聽不懂:“此話怎講?我只是要拿回我孃的遺物,這與你說的有何關系?”
“因為這地下埋的不是無關緊要的‘遺物’,”花從文重申一遍,“開啟箱子之前,娘娘務必想好答案。如果娘娘想把這輩子過得安穩快活,臣勸娘娘不要開啟。”
花紜蒙了:“這話說得……誰不想安穩快活?我也一樣。”
“那臣換個說法,”一想淡然的花從文此刻也有點著急了,他奪過鐵鍬放在地上,問,“沈鶴亭入獄,娘娘如何打算?”
花紜脫口而出:“想辦法救他。”
花從文道:“娘娘希望他全頭全尾地回到您身邊,還像以前一樣朝夕相處,對不對?”
“那是自然,”花紜實話實說,“我們一起長大,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花從文聽見“唯一的”,神情霎時變得又失望又哀傷。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繼續說:“好,那臣假設沈鶴亭活著出獄,他什麼身份?蕭氏遺孤。為逆臣平反難如登天,倘若他敗了,則粉身碎骨;往好處想,他贏了、大業終成。那他要承襲伯卿的爵位,回到北疆。但這樣他也只能做個閑王,朝廷永遠不會把兵權還給蕭家。”
這些花紜也心知肚明:“邊疆不能一人獨大,否則君臣之間的猜忌、爭奪將永無停歇。即便蕭家平反,他能得到的最多也只是‘定北王’的爵位,終究有名無實。”
“得個善終就是沈鶴亭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但娘娘您不一樣,”花從文鋪墊了這麼多,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您的路在哪?您是要權傾天下,還是跟沈鶴亭走,籍籍無名地過完一輩子?”
花紜怔然,從未想過倘若沈鶴亭成功了,那麼她將何去何從。花從文說的不錯,沈鶴亭贏了,那就要繼承蕭元英的爵位,成為“多餘”的定北王。站在已經有了總兵、巡撫、總督的北疆無所事事,毫無意義地過完一生。
這對半輩子都生活在爾虞我詐的沈鶴亭來說,是天堂般的生活。但對花紜而言,這就是錦衣玉食堆砌的籠。
“臣不否認這世上有維持百年的愛情,但臣不希望娘娘將自己的命運拴在男人許諾的‘愛情’上,”花從文說話露骨,但是事實,“娘娘還不到二十,臣明白娘娘本心不願成為誰的附庸,但女人要掌權、跟男人平起平坐的路太難走了,臣也不希望娘娘來日被千夫所指。”
花紜怔然,花從文的問題好似一面碩大的鏡子,逼她把自己看清。
“我都會得到,”花紜聲音低低得好像沒有血氣,“我不做選擇。我要他留在我身邊,我也要往上再走一步。”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娘娘什麼都想要的結果就會是一無所有,”花從文眼底泛起哀傷,“你孃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這,娘娘莫要執迷不悟了。”
“我討厭你話說一半,”花紜眼神飄乎,視線最後落在鳶尾花上,“我娘為何而回鄞都,你話中的‘前車之鑒’究竟是什麼?你把話說清楚,算我求你。”
“沒人逼梁祉,她落得這般下場就是咎由自取,”花從文深吸一口氣,眼睛立馬變得紅彤彤的,惡毒的話到了嘴邊,看見花紜悲傷的表情又咽了回去,“她,蕭伯卿,都是自不量力的人。以為能跟天鬥,能跟人心中的大山鬥。這不就輸了?一敗塗地。”
花紜用驚詫的眼神望著花從文,雙拳不由自主地攥緊了——他不屑的語氣,說明他比誰都清楚孃的執念,而他明知這困擾了花紜好幾年,卻一直不說。
花從文透過花紜的桃花眼,看向站在忘川彼岸的女子,她紅衣如晚霞,衣帶飄飄間似乎還透著雪原的馨香。
她依舊是孤身一人,為自己的榮華富貴爭一輩子的人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花從文心疼,即便他曾經被她玩弄於鼓掌,被她榨幹了家族的臉面與傲骨,花從文也從未恨過她。他可惜這樣強大的女子最終還是困在了囚籠中,當時他就濕潤了眼眶。
“你若是要兒女情長,十五歲時就不該逃婚。你若是要權力,回了鄞都就該忘了伯卿,老老實實地聽我安排,為何要私自進宮替他求情?聰明一輩子的人,為何要選一條必死之路?我好不容易保住了你,為何還要自暴自棄?蕭伯卿死了,那個被你拋棄兩次的人死了,就那麼難過嗎?”
花從文的臉上露出罕見的哀苦,哭著問那女子:“我花同塵乃當朝首輔,我答應給你的東西我一定會給你,為何不信我?伯卿豢養私兵私鑄火器,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你一個小小參將為何要去觸陛下黴頭?你不要臉面了,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嗎?”
花從文重重地嘆息一聲:“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感情,你發過的誓除了我沒人會當真。但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你個當孃的為何不為孩子考慮?我不是蕭伯卿那種冤大頭,你對我不好我便不可能對你好。我不過是做了一個正常人該做的,你為何要折磨自己折磨孩子?她現在恨得無法原諒我,你滿意了嗎?”
花從文咄咄逼人,就要沖過去抓住梁祉的衣領一通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