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局二)
李頑沖花紜笑:“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話的意思就是春秋剎為太後查程智淵,花紜點點頭,心裡忽然就好受了些,她又問:“要查程智淵也得些日子,眼下哀家該怎麼做?讓人去南疆恐怕也得空手而歸。”
終於繞到了李頑要對花紜說的正題,她問太後:“娘娘可知為何朝臣中不乏楚王門生?”
花紜想了想,認真地說:“一來,經過南疆死戰,他有軍功;二來,監國三年,他算是兢兢業業,韃剌猖獗時,他調配軍隊押運輜重,沒他坐穩鄞都,朝廷打不了勝仗。”
雖然花紜討厭李懷玉,但她不得不承認這三年倘若沒有李懷玉,恐怕她早就被文武百官逼得懸梁自盡了。
且不說她無視花從文直接與韃剌開戰,單她被長樂擄走還“安然無恙”地歸朝,就該有詆毀她清白的流言盛行。
但她至今沒聽說有誰在背後嚼她舌根,朝臣也對長樂叛國一事避而不談,想來在她與沈鶴亭不在鄞都的時候,李懷玉就囑咐過他們莫要胡說。
窗外,夏日潮濕的氣息溜進來,拂起她鬢邊的發,稍稍減退了一絲熱。讓她焦躁不安的心靜下來。花紜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烏鴉飛過寶藍色的天空,心口的鬱悶又結成了一個結。
原本花紜初入宮時,她只想對李懷玉敬而遠之——見過李懷玉當庭怒斥岳丈蒲實,此人的刁鑽刻薄就給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日夜告誡自己莫要招惹李懷玉,她也確信自己也從未主動坑害過李懷玉。
她明白監國之任沉重,也處處給李懷玉行方便。誰承想李懷玉對她敵意滿滿,到後來直接出現在沈鶴亭的靈堂上,笑“沈鶴亭終於死了”,就差敲鑼打鼓地慶賀。
從那時開始,花紜恨李懷玉。
“娘娘說的不錯,”李頑話頭一轉,“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楚王世子李見暉。世子自小跟楚王長大,父子二人在上書房,一個低頭批閱奏疏,一個在一邊做木雕,常去上書房議政的臣子都收到過世子的禮物。世子不過三歲,就會背唐詩三百,朝臣都誇世子是同輩中最聰慧、乖巧的孩子。”
“同輩,”花紜不屑地說,“這是在影射陛下?”
李頑不留情面地說:“是。朝臣盡是些冬烘學究,他們大多無法容忍女子當政。然而陛下的資質,娘娘您清楚,朝臣也清楚,一旦太後殺掉監國而獨攬大權,大瀚必然會成為第二個武周。花從文罷官,沈鶴亭入獄,現在正是扳倒太後的最佳時機。”
“扳倒哀家,擁護李懷玉為帝?為何偏偏選中李懷玉呢?”花紜不禁問,“先帝這一代,又不止李懷玉一個有兒子的宗親。寧王李懷琤、禹王李懷琪,他們的世子都快到了該娶親的年紀。好,寧王、禹王沒有軍功,那還有燕王。馳援靖州、保衛北疆,燕王的軍功還不及他李懷玉南疆一戰嗎?他才二十幾,不過尚未婚娶,待哀家為他尋個好女子,何愁膝下寂寥?”
“燕王母妃金氏為朝麗人,大瀚的皇帝,身上怎能有朝麗血脈?”李頑話說得稀鬆平常,“若他為帝,朝麗還會不會如往日一樣對大瀚俯首稱臣、覲見納貢?朝麗會不會心生反意,危害與之接壤的薊南?一旦大瀚與朝麗兵刃相見,皇帝會不會站在朝麗那一邊?娘娘,朝麗安危關乎國運,朝臣怎麼會追隨立場不明的燕王?”
花紜似乎明白了那日在王帳中李懷璟對她說的那些話。李頑說的不錯,除非朝麗為大瀚所吞併,否則李懷璟不能登上皇位。而他的“傻兒子”,日後會不會為朝麗血脈所牽連,花紜不得而知。
李頑見自己說服了太後,便繼續問:“臣女再問娘娘,接下來您是單純要取楚王性命,還是要將他連根拔起?”
花紜疑惑道:“二者有何區別?”
“您若只想要楚王首級,僅需掏銀票僱個刺客。人一死,您與他的私怨算是了了。”李頑肅聲道,“您若想要楚王與其擁躉一起消失,這盤棋就得下得大,落子得狠。”
“你說廢話,”花紜不留情面地說,“適才你讓哀家查程智淵,查南疆一戰,你就要把哀家往第二條路上推。”
“臣女有私心,”李頑掛不住臉兒,不禁低下了頭,“李懷玉將四爺折磨得沒了半條命,臣女不願他死的太痛快。”
花紜咬了咬後槽牙,想起投桃秘密送進宮的信還有交承所與前幾日在金鑾殿上吃的啞巴虧,她就怒火中燒。讓刺客一刀殺了,當真便宜他。
花紜的右手搭在鳳椅上,鎏金的鳳首在她掌中,冰涼的觸感刻骨銘心,似乎一遍遍地提醒她,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躲在後院裡不知窗外事的小姑娘,她現在是一國太後。
她想撕開李懷玉所有偽裝,讓他在所有人面前光溜溜地袒露黑色的心髒——她得站在專屬於勝利者的山巔俯視李懷玉。
“拋開私仇,哀家也希望他灰飛煙滅。”
“娘娘您這樣回答,是否真的‘拋開了’個人恩怨?您與楚王殿下爭的可是大權。高處不勝寒,那位置也是囚籠。”李頑如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她追問花紜,她要做一面鏡子讓太後認清自己的心,“娘娘真的做好一生都守在這深宮中的準備了嗎?”
花紜望著李頑如火焰一般明亮的眼睛,忽然不敢答了,心底下就跟踩空了一樣虛。
——她不明白為何要搭上一輩子。
北疆自由的風在她耳旁呼嘯而過,她似乎聞見了沁人心扉的青草香,好像只要攥起拳頭,她就觸到韁繩,在家鄉遼闊的草原上馳騁。
——她懷念兒時,也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