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
“兵分兩路,我帶人走,剩下的你看著辦,”花紜瞥一眼薛桐,“明蕪,速戰速決。”
花紜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徑直走入了人群中。她跨步登上站臺,左手掐住屠夫的脖子,右手握著刀柄,頃刻間刀刺穿了他的脖頸,一刀斃命、熱血如井噴。
她臉上很燙,像被烈火灼燒一般。花紜掐著那人後頸上的皮肉將他拎起來、扔出去。
霎時間整個地城安靜下來,花紜的呼吸越來越清晰,她站在高處,俯視著一地狼藉,所有人都盯著她,千百隻眼睛好似一顆顆釘子紮在她身上,帶著不解、審視、質問,花紜大腦一片空白,連時間都凝固了。
他們為何這麼快就發現了她,為何他們一動不動,為何他們用看怪物的眼光看待她?
花紜耳邊嗡鳴,血一滴滴地從她臉頰邊滑落。懵然抬起手,觸碰到黏膩的血,她低頭一看,剎那間血變成了烏黑色。她嫌惡地用袖口去擦,結果越擦越髒,像一塊永遠都無法抹去的汙點。
花紜愕然。
她看向遠方,地城千百張人臉剎那間幻化為萬千張一模一樣的臉,無論男女老少,都長得完全相同。花紜眨巴眨巴眼,此時他們的眼睛、鼻子、嘴巴又長出了一張張臉,不過眨眼之間,花紜看到的世界都全是黑洞洞的眼睛。
——直勾勾地瞪著她。
紅色的面板與黑色的血交錯在一起飛速旋轉,像一幢密不透風的牆裹住了花紜。
“別看我……”花紜盡力想閉上眼睛,結果雙眸卻不受控制地越睜越大,眼角疼得幾乎要裂開,連帶她的身體都被一股力拉向空中。
地城的天就是連太陽都照不到的陰影,花紜只覺天旋地轉,她絕望地捂住眼睛,可一閉眼,就聽見一聲撕裂的哭嚎:
“白眼狼!你殺了我!你跟他一起殺了我!你殺了生你養你的娘親!”
恐懼猶如一隻銜著毒蘋果的蛇,竄出她的心房,用它那不容反抗的力量將她包裹、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她吞入腹中。
花紜猛然睜開眼,結果那萬萬千千張臉又變成了娘親臨終時的模樣。
血淚奪眶而出,目光猶如屠夫的剜刀,將她的心剮成碎塊。
“如果不是你個孽種,我何至於此!孽種啊!我為何要生下你!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毀了!”
“娘,別說了,別說了!”花紜哭著求饒,“我真的錯了,您別生氣了,我錯了……”
結果孃的咆哮仍然回蕩在耳邊:“災星!我倒了幾輩子黴生了你!如果沒有你,我早就當上了王妃,何至於跟你擠在這後院見不得人!”
梁祉得她極度煩躁,積壓多年的不滿在此刻爆發,花紜沖梁祉大吼:“別說了!難道是我逼你生得我嗎!我若能選,怎麼會選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當我的娘!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只是利用我跟花家搭上關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自甘墮落,讓我活著都抬不起頭,折磨我、羞辱我,我的人生都被你毀掉了!臨死我送你一程,我何罪之有!”
她的聲音蓋過了梁祉的咒罵,花紜的耳根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平靜。
可梁祉的陰影依然籠罩在她頭上,娘親的血淚掉在她身上,撕開最後一層遮羞布,將這對母女對彼此的虧欠都擺在了明面上。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梁祉的低吼縈繞,陣陣迴音傳回來,“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花紜身體搖晃,猶如一隻斷了線的木偶,她低著頭,咬牙道:“你該死。”
“咣當”一聲,一把刺刀從天而降,刺穿了花紜的心髒。
她絲毫感覺不到疼,難以置信地盯著那把刀。
刀柄上雕著兩只丹頂鶴,血浸透了紫檀木的紋路。清晰可見兩只血手印,與花紜的掌紋完全吻合。花紜怔然,遺忘許久的記憶猛然佔據了她的腦海。
十四歲時她刺向梁祉心房的刺刀,二十歲時又捅穿了她自己的心房。
花紜自幼過目不忘,見過的人,讀過的書,只一遍就讓她銘記終生。
可唯獨她忘了,將刺刀紮進梁祉心窩的人,不是梁祉自己,而是她。求生的欲||望使她忘卻了自己犯過的滔天大罪。可老天的懲罰不會缺席,終會在她以為自己得到解脫的時候降臨。
她殺了自己的母親。
她是弒母的惡魔。
梁祉是被她殺死的,這是事實、花紜最不願意回憶、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