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迷了戲裡的角兒,或許也迷了下棋的人。最難猜的便是一個“情”,最容易動搖的也是一個“情”。
然而偏偏最容易起的,還是一個“情”。
辛栢兀自發著怔,盧寰卻已上前來行禮道:“公子,可要繼續誅殺長孫?”
辛栢笑了笑,不置可否:“有個問題我倒一直想問大將軍。大將軍權傾天下,根本可自己取而代之,又如何要助本公子一臂之力呢?且不要說是因本公子如何英明神武,在棋局之中,到底只有自己的利益,說旁人如何都是虛偽。”
“盧寰只是一個將。一個願忠可忠之君,護衛大魏江山的將。”盧寰淡淡一笑。難以想象,素來猖狂嗜殺的他會有這般清淡的笑,“這是盧寰的信義。就算天下人每一個人信,盧寰也自始至終不敢忘。所以,若君不值得忠,那臣不如自擇君。”
“然後呢?”辛栢眸色深了深。
“然後,為明君獻上頭顱,為家國獻上此生,一寸山河一寸血。”盧寰說得很輕慢,卻字字重如千鈞,“盧寰此生只願作一名將。然而前提是,要有可為之效忠的主。我盧寰亦有忠,只是這忠並不廉價。而公子,便是我盧家選中的人。”
盧寰忽的正色拜倒,叩首至地,對辛栢行了大禮。辛栢有半晌沉默,就靜靜的看著盧寰的腦門頂兒,一時也沒叫他起來。
“如此,那長孫如何處置,就聽大將軍的罷。本公子再不插手。”良久,辛栢自顧起身,在春風中留下一句話後,身影便消失在街道盡頭。
剩下的盧家將士試探地近前來,向盧寰行禮:“大將軍,長孫……”
“罷手。”盧寰拂淨膝上的塵土,收起了自己的七星寶刀,“公子輸了江離的局。雖然只保了個長孫毓瀧,但長孫毓瀧素來純孝忠厚,珍重族親。若然他出面為長孫求情,公子又該如何?”
“對哩。好歹一姓同宗,長孫毓瀧總不能看著自己的族親被誅殺。若他為族親求情,來個以死相逼,那如殺了他,便是拂了公子的賭注,如不殺他,便得放過全族。這可就兩頭麻煩了。”身為副將的盧釗糾結的撓著後腦勺。
盧寰看了眼如同墳塋般矗立的長孫府,泛起抹冷笑:“將案件重新交於大理寺和刑部,依律定刑,按章治罪。我盧家再不插手。反正結局都是定的,不過是如何個了結法。”
長孫死局已定。逆反重罪,全族當誅。將案件交回大理寺和刑部,較之被盧家當街斬殺,橫屍街頭,不過是換了個體面的死法。
結果沒有區別。誰拿起屠刀就更沒有區別了。
盧釗恍然的拍拍腦門,敬服地向盧寰一抱拳,便威風凜凜地回頭大喝:“盧家將士聽命!撤兵!”
八百精兵齊刷刷後退,地動山搖,掀起飛塵一片。漫天楊花覆蓋那出鞘的利劍,劍光頓時被掩蓋在一片春意中。
天和十一年三月底。大將軍盧寰不知因為何故,從長孫府撤兵。並主動將案件重新交於大理寺和刑部,責令其依《魏典》查辦。
四月初五。大理寺結束了對長孫的抄家。抄出逆反之物百餘件,件件重可定罪。至於那些逆反之物是不是真的有,還是歪曲黑白,都沒有誰介意。至少盧家認定長孫逆,那就是小孩兒玩的竹馬也可以被認定為“反物”。
四月初六。帝旨:長孫逆,誅九族。注1)
四月初七到四月十七。整整十日,刑場烏鴉哀鳴。長孫氏八百餘子弟,開國百年名門,被一輪輪像小貓小狗地斬首於鍘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