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已至此……醫也不用醫了……”綠蝶努力地擠出如昔的微笑,想安慰慌了神的姑娘,“綠蝶只是姑娘的丫鬟……若有來生……還來伺候姑娘……投桃報李……一諾……千金……”
辛夷不住地搖頭,卻再說不出話來,喉嚨酸澀得錐心,痛得她像要發瘋。
她明白,命已至此,迴天乏力。然而她偏偏就是賭了氣,一定要向老天要她的命,向這個涼薄骯髒的棋局要她的命。
“不要說來生,我就要今生……我是你姑娘,你是奴婢,你必須聽我的……我不許……我不許你走……”辛夷沙啞著嗓子,只有力氣重複著蒼白的一句話。
她忽的想起,自己打小娘親去世,爹爹因為要隱瞞身世,對她冷言冷語,府中各房各種不待見,小哥哥雖然好,但身為男子,也不能時時陪她,後來有了個棋公子,卻仍是外姓,總不能整日在府中黏著。
唯有綠蝶,一直陪她。
竟是迄今為止,陪她最久的人。
綠蝶虛弱地抬起頭,任暗淡的天幕映入她眸底,煥發出了最後琉璃般的光澤:“快下雪了……姑娘今年的冬衣制好了麼?”
問君一聲,冬衣可新成?
南繡春的終點,她都還是作為一個奴婢,擔心著辛夷的冷暖喜憂。唸叨的不是黃泉不是平生,而不過是辛夷的冬衣是否制好了。
初冬的天空澄澈,大雪已經在醞釀,和她當年進南鎮撫司是一般的好天氣。
綠蝶的眉間氤氳起了涼涼的釋然——
“終於明白我娘了……忠義兩難全,難,難,難!”
一連三個難字落下,一模一樣的話語,碧衣女子和那自沉於護城河的女子,兩人的身影完美重合,向這片蒼天交出了答案。
她用一生去走過孃親的路,用這一生寫下了“信義”二字,從黑夜裡化蝶,不朽於天地間。
……
最後這一刻,她終於懂了她娘。
也懂了自己這一生。
……
綠蝶笑了,如孩童般乾淨的笑意最終凝固,旋即眼簾闔上,呼吸凝滯。
第三十六代南繡春,死了。
辛夷相伴八年的丫鬟綠蝶,死了。
這隻暗夜中一人擔負起所有罪孽與命運的蝴蝶,死了。
三春昨闌珊,飛蝶今又逝。
君珍重,莫傷悲。
……
場中有片刻的寂靜。
所有北郊禁軍齊刷刷低頭,向那逝去的女子送別。辛夷摟著女子餘溫尚在的殘軀,突然好似陷入了一個夢裡。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綠蝶還會如從前那般,來扶她的臂彎起來,絮叨著這初冬的石磚地太冰浸,然後一件早已燒旺的湯婆子就遞到了她懷裡。
她像從前那般對辛夷笑著,彎彎的眉眼盪漾著三春的日光,有蝴蝶在她眸底翩躚。
——“瞧姑娘的小手都凍涼了,回軒喝杯熱乎茶罷。”
那女子對她這樣說。
然而,這個女子卻實實在地躺在辛夷懷裡,滿身血痂,萬箭穿心,好似個乖巧而沉默的傀儡娃娃,僵硬的小臉殘留著昔日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