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周氏咧了咧嘴,不再說話了。【△網 .ai .】她可以勘破千般世事無常,卻勘不破父子之間的羈絆。
她只是瞧了瞧天頭,看著滿天的楊花如雪,眸底激起了波瀾。
“時辰不早了。你回罷。就算你有錦衣衛幫你溜來,但出宮久了,難免被人察覺出意外。辛府今兒要把小輩們送回老家,一個個忙著收拾啟程,我也要去前面瞧瞧,送一程歸途了。”
辛周氏尋常地寒暄了句,便作勢起身,要往辛府前院去,姿態間沒有任何異樣,平常又平常。
李赫的眸色一暗。
“這就走了?”
“這就走了。”
問的簡單。回的也簡單。話裡有話的深意,根本經不起細究。
因為揭開煙火氣兒下,將是染血的白骨冢。
李赫眉間的哀涼愈濃,卻被他細細掩去,並不想讓辛周氏瞧見。堂堂大魏皇帝,此刻渾然個普通的街邊老伯,送別好友遠去,嚥下不捨與留戀。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無故人,唯幽魂。
“我還想最後告訴你件事。雖然你不在意,但我到如今方才明瞭。”李赫躊躇半晌,強顏歡笑,“我到如今方才明瞭,為什麼棋榜之上,百曉生列你入榜。”
辛周氏眉梢一挑,像生了好奇:“哦?那糟老頭給老身個什麼字?”
“隱。棋隱。”
“釋曰何詞?”
“大賢。”
位列棋榜。封為棋隱。
釋:大賢。
辛周氏是笑了,笑意如漫天楊花般明淨:“棋隱?大賢?他百曉生雖一無是處,只會勾花姑娘,但識人辨人的眼力,不愧是獨步天下。怪不能帶出柳禛和鳳仙兩個大人物了。”
“棋隱。棋之隱士。九州天下,英雄輩出。都有自己的慾望和執念。如柳禛,一心安國平天下,如鳳仙,一心治人不治命,或者如辛夷那等人,也會想掌握棋局主動權,保自己餘生靜好。”李赫徑直解釋道。
“而唯獨你,在短暫的扶持霂兒後,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最多指點下辛夷,也不過是授棋道。”
李赫頓了頓,見辛周氏聽得認真而安靜,臉色複雜地續道:“含飴弄孫,閒來弈棋。賞賞春花秋月,品品香茗桂釀。你真的,在霂兒走後,就完全地成了個老嫗。”
辛周氏愣了愣,眉梢一挑:“老身本來就是個老嫗。年過六十,不是老嫗,還是花姑娘不成。”
李赫搖搖頭:“你是個老嫗,但不是普通的老嫗。二十出頭,就能踏入男人的朝堂,辨得群臣低頭折腰。只要你腦子還沒糊塗,不管是六十還是百歲,都能一喜一怒撼天下。然而你,卻真正地活成個,滿大街都尋常的老婆婆。”
“老身累了。霂兒一走,老身就思量,這爭來爭去沒意思。也或許思量他人太蠢,要是老身來下,分分鐘就贏了。所以也覺得沒意思。才智,謀略,青史流芳,名動天下,那又怎麼樣?還不如油鹽醬醋,逗樂樂孫子孫女,來得更可愛真實。”
辛周氏眉眼彎彎,淡淡莞爾。眉宇間都是塵世煙火氣,再沒有二十歲那年,不可一世的傲然和自信。
歲月的沉礫中,榮耀的迴歸平凡。命運的無常後,天才的迴歸日子。
“果然當得起一個隱字。大隱隱於世,故能稱大賢。”李赫感慨地點頭,眼前這普通老婦人的影子,和四十年前漢白玉龍階上那少女的影子。
截然不同的二人,竟在此刻完美融合。
起點和終點,這場輪迴,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