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立秋雖過熱依然,烈日當空地冒煙。槐柳萎靡零落葉,溝渠枯竭縱橫泉。他鄉頻報水為患,此處求津眼望穿注1)。
一時間,全國上下,秋旱為患。
九月中旬。秋伏豔陽高照,昔日麥草青青的田壟,早已裂開了丈許溝子,土地冒著白煙兒,農戶們哭天搶地,恨不得將流下的汗都淋到土裡去。
千里廢田,百里黃土。
“這一旱,不知有多少農戶要遭殃。今年糧價得漲了。”攝政越王帳下六星之一,錢竹西立在田間,手搭涼棚,看著皸裂的農田發愁,“但是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呢?”
最後一句是對另一位女子說。
那女子三十出頭,藍布衣衫,面容嫻靜,她也立在另一端田頭,看向了錢竹西。
“你來幹什麼,我就來幹什麼呀。”
錢竹西平日明豔爛漫的小臉,此刻卻略有緊張,眉尖蹙起:“你我效忠不同的主子。雖知道此次秋旱,你應該會出手,但這麼巧,你我碰到了一堆兒……”
“關中秋旱,民生維艱,到了此刻,你還要分個陣營麼?”藍衣女子蹲下身,抹了把乾裂的農田,輕聲道,“這片土地,從不會管誰王誰寇的。”
錢竹西面露掙扎,走到田間,撫著天頭一處老舊的水車,有些遲疑。
“可是,若能解此次秋旱,便得天下民心。我效忠攝政越王,若又能利民生,又能為主子贏得民心,豈不是兩全其美?而這種王道之舉,怎麼可以讓給對手去?”
女子看也沒看錢竹西一眼,只是整個人都進到了田壟裡去,黃土弄髒了她的衣衫,雜草劃破了她的繡鞋,白淨的臉頓時一把汗一把灰。
然而她卻露出了溫柔的笑。
看著這片麥田,這片水壟,這片腳下的黃土,露出了孃親面對孩子般的溫柔笑意。
她輕聲開口:“那就把這‘名’讓給攝政越王罷。我雖事議政晉王帳下,但他從不干擾我的決定。我只要土地青苗如昔,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你,打算怎麼做。此次秋旱來勢洶洶,遠勝於往年。”錢竹西走過去,同樣毫不猶豫地踩進泥土中,與她並肩而立。
“我打算以此為契機,在全國推廣代田法。”女子從黃土中扣出一粒麥子,珍惜地看著,娓娓道來。
“讓農戶們在地裡開溝作壟,溝壟相間,將作物種在溝裡,中耕除草時,將壟上的土逐次推到溝裡,培育作物;第二年,溝壟互換位置。可保持地力,抗禦風、旱,所謂一歲之收,常過縵田畝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注2)。”
錢竹西眼眸一亮,旋即就化為了由衷的敬佩。
“絕妙!絕妙!播種於甽中,苗生葉以上,稍耨壟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每耨稍附根,比盛暑,壟盡而根深,能與風旱!不過,僅僅改進耕種之法,怕是不夠。”
女子淡淡一笑,看向了錢竹西,目光裡同樣有一種敬佩,是那種平輩之間,或者同為英雄的尊敬。
“是,當然不夠。所以,你,又打算怎麼做呢?”
錢竹西看向了田間各式水車溝渠,微微沉吟,眸底精光流轉,隨著一股自信和傲氣在她身上達到巔峰,她啟口。
“廣蓄積,備水患,修堤梁,通溝澮,行水潦,安水藏,以時決塞,歲雖兇敗水旱,使民有所耘艾注3)。著手疏浚運河,保證入關漕運暢通。不過,若解此次秋旱,我會稟明攝政越王,告知天下,此事由議政晉王協助,方得功成。”
女子一愣,似笑非笑:“現在不怕搶功了?”
錢竹西點點頭,又搖搖頭,目極天地間光著腳丫抽水煙的農戶,笑了:“怕。但我更怕,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個百姓,吃不起飽飽的大米飯,怕我們的後代,再也見不到萬里麥田青青,怕這片賜給我們一切的土地,有朝一日也會拋棄我們。怕這片土地,不能如你所願。”
怕這片土地,不能如你所願。
“那,承你的話,我也願。”女子臉上迸發出異彩,她撫上了方才錢竹西注目的水車,掌心的泥土和金鐵之物,融合在一起。
“我願,願有朝一日,水利能貫江河,能綠西域沙洲,願官道通四方,深谷幽壑一橋飛渡,願車馬行千里不廢,大魏百姓足踏四方,願金鐵愈純,樓閣高聳,燭油有風不滅,勿用飛鴿驛站,而能知千里之事。願這片土地,如你所願。”
願這片土地,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