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姐姐,這盤棋局,你退不得,我也退不得。不只是我一人,而是我身後的百餘性命。”辛夷笑意愈發璨爛,然而語調卻古怪起來,“就算不是太可親的家族,也不許他人刀劍的踐踏。”
長孫毓汝的瞳仁猛地收縮。
這番像說書般的話,旁人聽得糊塗,卻沒人比她更懂。入棋局者,便得守棋局的規則。
其中有條叫虛情假意。
還有一條叫殺車保帥。
哪一條她都不陌生。可悲的是她再熟悉,卻也最後栽在了上面。
辛夷的粲笑如煙花,那短暫的熱鬧後,便轉為一片冰涼的煙花:“長孫姐姐。哪怕踏遍白骨,我也必須往前走。對不住了。”
長孫毓汝渾身一抖。她的臉色由青轉白,唇角哆嗦得厲害,竟分不出她是怒是懼。
辛夷靜靜的看著她。笑意一寸寸冷卻。
長孫毓汝來不及了。
就算辛夷攤牌,她也無法及時呼救影衛。因為如今二人和長孫車駕的距離,李景霆只會比她的聲音或者雙腳更快。
踏遍白骨,提燈夜行。這場棋局裡面,大抵從來都沒有情義二字。
然而片刻後,長孫毓汝卻忽地冷靜下來,綻放出了嫣然的笑意。
是那種解脫的笑意,笑得她眸底淚光盈盈。
“辛夷妹妹。你或許不知,長孫軍師這種才名,於我不像是盛讚,更像是屠刀。”長孫毓汝清聲到,“一把誅我自己的刀。”
聰明的人最痛苦,因為早早的就堪破了天命。而最可悲的,是這種堪破,還包括自己的。
辛夷唇角冷卻的笑意僵硬,化為了一縷沉默的哀然。
她懂或是不懂,結局都已註定。她要負上這罪,要踏過這鮮血。
長孫毓汝的語調有些飄忽,雙眸如做夢般,漸漸沒了焦距:“長孫全族尚且如此,我這個號為軍師的人。不僅是盧家,其他算計的人又怎會放過。就算是逃到佛寺,落髮出家,我活不了,長孫也活不了。我只是詫異,最後竟是你。”
辛夷依舊沉默。只有春風拂過她鬢角,吹起一縷縷凌亂的青絲,模糊了她的視線。
“長孫毓汝堪破了所有,卻還要作為長孫軍師為家族籌謀。明明知道是死路,卻還要執著於幻影般的生路。”長孫毓汝一聲自嘲的笑,“自欺欺人。要騙所有人,欺的是自己。好像自己被分成了兩個人,實在是太痛苦。”
辛夷的喉嚨動了動,嚥下一股澀意,她指尖伸向脖頸,解下了自己的外袍。
她今日穿了件水綠素綾披風,襟前的盤扣系得嚴實,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裡面。
一陣春風湧來,那件披風瞬時呼啦啦地被風吹走,露出辛夷裡面的襦裙。
素白。麻衣。那是件喪服。她竟然在尋常的春衫之下,已經穿好了喪服。為長孫毓汝穿好了喪服。
長孫毓汝笑得眼角通紅,一滴滴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滾下:“謝謝你。辛夷。”
辛夷兀地上前,伸手摟抱住她。彷彿只是普通的閨中姐妹,金蘭情深,然而她的左手卻按住長孫毓汝的後腦勺,死死地壓向自己的肩膀窩兒。
她實在不忍再看,長孫毓汝的笑。
也實在不敢面對,她最後會是什麼表情。
辛夷的視線越過長孫毓汝的後背,惘惘地看向了鐘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