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陷入了乍然的沉默。眉間的寒氣似乎些些緩和。
辛歧嘆了口氣,自顧說了下去:“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不願看到她日後的傷悲。哪怕會讓她記恨我,哪怕她會痛徹心扉,但總好過往後擔驚受怕,甚至大不幸地孤苦餘生。這孩子太聰明,像極了她娘。我本不願她涉足棋局,但她似乎歡喜,倒也放了她去。然而你和她這件事,我決計不答應。我只想她跟個普通人,柴米油鹽就好,長命百歲就好。”
辛歧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向江離:“江離或許可以,許她歲月靜好。然而另一個你呢?只怕你都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這話說得古怪。明明是對著同一個男子,卻彷彿分成了兩個人。
然而一個暗夜之王的北飛魚,一個棋絕天下的棋公子,都是英雄惺惺相惜,自然說敞亮話誰也沒見怪。
江離只是微微一挑眉梢,臉上的寒氣漸漸消散:“北飛魚,若只是普通人,怎能在這亂世中予她靜好?難道你不覺得,你口中最危險的強大,反而能護她一世周全麼?”
辛歧笑了笑,初時的怒氣也徹底消散,懷中匕首的溫度冷卻:“不錯。強大,才是最穩妥的守護。但前提是,處於巔峰的強大。然而棋公子,你,或者說現在的你,能拍著胸脯,許下這般承諾麼?”
江離臉色一僵。眸底有片刻的不甘和傲然,然而終究歸於沉默。
辛歧雙手負於身後,淺笑有些哀然起來:“棋公子,別怨我說話直。我只是作為一個父親,要託付女兒的下半輩子,容不得任何,哪怕一絲絲的意外,讓我的女兒皺眉或流淚。她是晚晚留下的唯一血脈,是我虧欠了十幾年的掌上明珠。我只能慎之又慎了。”
江離藏於錦衾中的指尖倏忽握緊。然而卻有攝人的火焰在他眸底點亮,為他無雙的容顏籠上了層異樣的華彩。
“北飛魚,你的選擇沒有錯。然而,本公子的認定也沒有錯。”
“那我就再說一遍:我是不會同意的。”辛歧搖搖頭,又點點頭,似乎無意多爭辯,轉身就推門離去。
可腳尖碰到門檻,他身形微滯,唇角驀地一勾。最後一句話攜帶著春風悠悠飄來——
“至少在你碰到那個巔峰之前。”
至少在你碰到那個巔峰之前,在你絕對的強大之前,在你有足夠的能力,許下她餘生靜好之前。
之前。不同意。
門扇吱呀聲關上。唯有四月春風捲來瓣瓣桃花,一室暗香襲。
江離驀地笑了。他渾身舒坦地往榻後一靠,無奈而乾淨地勾起唇角:“民間說得沒錯。女婿和岳丈真是上輩子的仇人吶。”
然而這廂,當辛歧走出來,就看見遊廊下,辛夷惴惴不安地張望著。
辛歧先是嘴角勾了勾,可又驀地換上副佯怒的臉色,喝道:“不孝女!鬼鬼祟祟,成何體統!”
辛夷唬得連忙迎上來,屈膝一福,眼神卻不停地覷著辛歧臉上殘餘的表情:“爹爹,我和江公子清清白白,絕沒有逾矩之事。況且,不論爹和他說了什麼。”
辛歧眉梢一挑。暫時的沒有接話,只是玩味地等待著辛夷的“解釋”。
辛夷咬了咬下唇,壯了壯膽子,一字一頓:“況且,不論爹和他說了什麼。女兒的心意不變,相信他的心意也沒變。”
“喲呵。你爹還沒說什麼,你就先把生死狀立下了。”辛歧咧了咧嘴角,“你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你且放眼看看,我辛府處處斷壁殘垣,族人的屍身還未入棺,你祖母才剛剛換上壽衣,你且關心的都是風月之事?”
辛夷臉一僵,訕訕道:“可是爹……”
“糊塗!我不過是和江公子商量了下打算。畢竟我辛府尚未脫險,他一個外姓人,長久呆在這兒,怕被辛府牽連。你以為我和他說了什麼?”辛歧拉下臉來,可眸底噙著都是壓抑的笑意,並沒叫辛夷看見。
辛夷怔怔,越發尷尬了:“可是女兒以為爹……”
“族親屍骨未寒,你祖母鮮血未涸,遠在老家的親人還在提心吊膽。你倒好,忙著花前月下,說還說不動了?”辛歧語調佯裝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