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在怨自己。”辛夷似乎被棋局難住了,看了《碁經》半晌,也猶豫著落不下一子,“我當初已經知道圓塵是被你有意囚禁了,手握這個真相,若我能做些什麼,結局多少會有些不同,至少高家不會全族覆滅。然而,我並沒有,甚至當場就走了。”
辛夷凝滯半空的手微微顫抖,指尖棋子“啪”一聲掉下來,打在梨木棋局上響聲刺耳。
“所以,我和你是共犯。我口口聲聲說著不忍,還是縱容地看著,只是看著,渤海高氏一人不存。我若怨你,還不如怨我自己。”
辛夷的聲音有些不穩,深處帶了分哽咽,她不得不深吸幾口氣,才能壓下鼻尖的酸意。
她還是不由不想起,晚晚難眠地想起,那日高府門前堆積如山的屍骨,那被染成血紅的飛雪,還有觀風樓中的歡聲笑語,絲竹靡靡,她如眾人一般,只是噙笑宛如看戲,說明哲保身,到底是冷漠看客。
江離有罪,盧寰有罪,她亦有罪。甚至所有人都是拿起屠刀的幫兇。
棋局之中,果然沒有誰逃得了。
江離沉默了片刻,忽的,他向前伸出手來,一隻手溫柔地握住辛夷執著《碁經》的左手,一隻手輕輕捏住了辛夷落子的指尖,帶著女子重新拾起落下的棋子,放在棋局某處。
他似乎在教女子如何下棋,卻是不動聲色的將女子從背後半摟入懷,自然地好似他們從來都如此相依。
辛夷本能的渾身一僵。大魏綱常森嚴,婦德尤苛,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碰根手指頭都是犯了“淫”罪。
然而江離離她很近,男子胸膛的溫度就隔了一道衣衫,細細地傳到辛夷心坎上,他似乎微微俯下身,綿長的呼吸拂過辛夷耳畔,窣窣的癢。他衣衫間的沉香清芳,他墨髮淌在頸窩的柔綿,一切一切都將辛夷包圍。
細細密密,繾綣深長的將辛夷湮沒。毫無縫隙,透不過氣的將辛夷沉溺。
辛夷只覺得心跳陡然劇烈起來,一聲聲,噗通噗通,她聽見它們的撞擊,好似要撞出胸膛來。
江離卻根本沒在意辛夷的異常,他悠閒的輕捏著辛夷指尖,一黑一白,陸續落子於局上。
“這一步該這麼走。黑子落於此,白子從這裡攔截……”
江離的聲音清淨無塵,如夜色中潺潺流過山間的山泉,合著那棋子落下的微響,若月下松子落,月靜春山空。
房間裡寂靜無比,只聽見棋子碰觸棋局的微響,西風拂過書頁翻動,還有男子些些灼熱的心跳,與女子劇烈的心聲偕鳴。
辛夷有些亂的欲掙脫開。
沒想到江離手上的力道驀地加大,一把緊緊錮住了辛夷,那力道拿捏得很好,又不至於傷著女子。
“人常道,事不過三。已經讓你逃了兩次了,這一次你還想逃?”江離的聲音愈發沙啞,噙著股致命的曖昧,“你還想逃到哪裡去?嗯?”
最後一個嗯字,被江離微微上揚,邪魅的氣息頓時將空氣煨得灼熱,連從窗縫透進來的北風都開始溫度上升。
辛夷驀地渾身發軟。想逃也逃不了,不想逃更逃不了。
她有百種話斥責江離失禮逾矩,也有千般綱常倫理抬出自己和長孫的婚約,然而偏偏到了嘴邊又都嚥了下去。
她鬼使神差的不想離開。這身後咫尺的男子,這背心依偎的溫度。
她犯下的罪,早不止高家一件,還有江家郎君的千百件,亂了心還入了劫。
感到女子渾身鬆懈下來,江離眸色愈深,繼續捏著她的指尖,優雅地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卿卿,這盤棋,我只能贏不能輸。天下如何看我無所謂,但我獨獨不願,你對我有半分誤解。”
辛夷低下頭,青絲如藤蘿般垂下來,掩蓋了她燒紅的臉頰,還有些些悵然的眸色:“公子是為何,踏入天下棋呢?”
“那卿卿呢?”江離沒有回答,反而反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