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那泥味兒太過清冽,辛夷不得不深吸了幾口,放佛劫後餘生般,一顆心才平靜下來。
她鬆開按著鄭斯瓔的手,重新為她斟茶,低語道:“鄭姑娘,這杯松蘿茶,可莫再灑了。”
鄭斯瓔的小臉還殘留著驚恐的蒼白,她顫抖著接過茶杯,啞聲道:“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為何要救我一劫呢?”
辛夷笑了。
鄭斯瓔像極了高宛岫。她說,人活這一輩子,有時就是為了那口氣。
辛夷明白這是她的選擇,可每次午夜夢迴,她總是忍不住的想,如果七夕花會上,高宛岫為自己出頭時自己阻止了她,結果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高宛岫不會死。圓塵也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後面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
然而,昔人已逝,終究是回不去的。
所以在鄭斯瓔要站出來時,她的身體近乎本能的動了。
“因為鄭姑娘,像極了奴家一個故人。”辛夷的笑意染上了幾分悵然。
鄭斯瓔的眼角凝出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她鄭重地握住辛夷的手:“姑娘便喚奴斯瓔罷。奴也喚姑娘辛夷。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日後,斯瓔便與姑娘義結金蘭,情同姐妹。”
辛夷噙笑點點頭。她看向觀風樓外,屠殺已快接近尾聲,百餘具殘缺的屍身堆積如山阻斷了街道上的積水,圍成了一個個水塘。
忽的,一朵朵雪花飄。
如棉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湮沒了血紅的水塘,染白了烏青的天空。然而那雪落到半空,便被腥氣染成了鮮紅。
烏鴉盤旋,鬼魂哭嘯,白骨築成靈幡,問天地不仁,北國飛雪染血紅。
而不遠處的大明宮,自始自終沒有任何動靜,鵝毛大雪頃刻覆蓋了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終究褪色為了一片蒼白。
辛夷沉沉撥出胸腔壓抑的濁氣,眸底夜色翻湧。
“下雪了。”
天和十年。十二月初。
初冬。雪。
盧高一案終於塵埃落定。罪魁禍首高宛峴攜一女子,服毒自誅於高府門前。
盧家家主,大將軍盧寰拒絕移交案件於大理寺和刑部,率兵斬殺高家三百餘人。
老少婦孺,無一倖免。三百餘冤魂陳屍大街,暴屍雨中,當天落下的雪花都被染成了血紅。
此後安化街數月石板路泛紅,此後數年但凡一下雨,空氣裡都是腥味。
京兆尹花了十來天才將現場清理乾淨,高家三百餘亡魂,被全部葬入長安義莊。據說當時漫天烏鴉哀鳴,盤旋數日不去。
荒唐的是,此事從開始到結束,大明宮都沒有任何動靜。直到盧寰主動上朝覲見,陳詞說自己痛失愛女,情緒激動之下才滅了高家,請皇帝治罪。
然而,在天下世人看來,盧寰的負荊請罪太過可笑。人都殺完了,街都清乾淨了,才想起先斬後奏,明顯是試探皇帝態度。
果然,盧家又一次贏了。
皇帝李赫不僅沒有絲毫責備,還說盧寰常年駐守邊疆,為國操勞,不如此次就在長安多住些時日,遊遊御花園,品品御酒香,領略下長安初冬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