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的風光已經再看不到了。
竇家沒落,政權昌盛,連商道都被貶到了士農工商的最末一等,再大的商賈也比不上個九品芝麻官。
怪竇晚麼?辛歧不知道。怪天意麼?辛歧更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若再來一次,那晚他還是會放下匕首,向她君子一揖——
“在下,北飛魚辛歧。”
“你對我,對辛家,終歸還是怨的。所以你就把賬算在了紫卿身上?”良久,辛歧壓下洶湧的回憶,向竇安涼涼開口。
竇安眉梢一挑,壺中清酒灑了幾滴出來:“我兩番刺殺辛夷的事……您還是知道了?”
辛歧唇角一勾,泛起抹蔑笑,帶著渾然天成的高傲:“你以為你面前站的是誰?是第三十六代北飛魚。你對我的女兒亮出了匕首,你覺得我會不知道?”
“在下沒想過瞞得過您。不過是時間長短。”竇安乾乾一笑,忽的又似想起什麼,歪著腦袋一怔,“等等。若您早就知道了,怎會放任我投奔進府來?還和辛夷走得那麼近。”
當年辛歧為了隱瞞辛夷身世,不得不對她冷眼相對,然而真相揭開時,他才是一個人揹負下所有過往的父親。
情願女兒對他生怨,也要換她一生安寧的父親。
“為著那個‘商賈低賤’的藉口,你們父女倆難道還彆扭著?你難道還真想借我的手……”竇安瞪著眼睛遲疑道。
“怎麼可能!以前是以前,如今真相已明,我這個當爹的,怎麼還會對親女兒不利?”辛歧白了竇安一眼,眉間騰起股親人間的親和,“我只是相信我的女兒,相信我和晚晚的女兒。可以令你放下匕首。畢竟,你也是晚晚的侄子,若是旁人,我北飛魚早就一刀砍了。”
竇安愣了愣,旋即笑了,猛地抄起手中酒壺,呼嚕嚕往嘴裡灌去,粗劣的坊間清酒,卻讓他瞬間就醉了個徹底。
“不愧是北飛魚,不愧是能讓竇晚姑姑看上的男人。”
竇晚忽的覺得內心通透,好像一場雪化盡,瞬間就春水潺潺,清冽地流到了五腑六髒。
他愜意地身軀一歪,朝後往屋頂上躺下來,棉袍泡在積雪裡也不管,伸手就要去撈一旁的酒壺,沒想到辛歧搶先奪過酒壺,意味深長地瞥向了他。
“安賢侄,和你商量個事成不?”
“什麼?”
“紫卿明年就十七了,也不小了,該訂個人家了……你想不想,和我辛氏,親上加親?”
辛歧眨巴了下眼睛,帶著番老來不正經的深意,讓竇安頓時頭腦一大。
管他北飛魚還是誰,果然天下當爹的,心情都是一般的。
竇安果斷地決定,兩眼一翻:“姑父大人,小侄醉了。”
旋即,鼾聲就帶著酒氣,從竇安的鼻孔裡鑽出來,可他的眼睫毛卻還微微顫抖著。
辛歧笑了。他抬眸看向無邊的天際,雪下得愈大了,將整個長安城都籠在了一片棉被下,銀裝素裹千里白。
歲月艱辛亦有雪,自有清歡冰心藏。
爆竹聲,年關近,瑞雪飛,兆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