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一襲家常素衫,倚坐在紅漆迴廊上,一腿搭在闌干上,一腿就隨意的晃悠在闌干邊。他手中執著一卷棋策,正看得入神,並沒有抬頭瞧辛夷半眼。
他的神情很是慵散,粲夜般的眸噙著三分惺忪五分涼薄,天生一股清貴韻味。他墨髮也未戴冠,就用一根玄錦帶束在肩後,還剩幾縷悠閒的在他鬢邊飄拂。
天矇矇亮,雖看不大亮堂。卻有君子素衣如月,臨風窗下,襯著那闌干硃紅,若神仙筆下也畫不出的好看。時不時清冽的晨風拂過,破曉的金光一點點為他的容顏鍍了層華光,金光明滅,容顏如畫,生生的就勾了人魂兒去。
一切落入辛夷眸底,卻只化為了沉沉的夜色。
棋公子雖然怪了點,卻不至於大清早的,來個鎮風水的閒樓看棋策,還堪堪撞在一個時辰點上,堪堪擋在她辛夷前面。
那日宗祠中的旖旎瞬間消散,辛夷眉間泅起一縷涼薄:“公子不愧是棋公子,大清早的就來琢磨棋局。只可惜這樓是拿來鎮風水,若是不小心把公子贏棋的氣運也鎮了,可就太過冤枉了。”
“卿卿,不能進去。”辛夷話音剛落,江離就很自然的應了句,頭還沒偏個,瑩白的指尖閒閒地翻過一頁書卷。
辛夷的心底驀地掀起了滔天波浪。
天下棋,對弈者,算人算九州。江離果然都知道了。知道她來是找圓塵,是要逼出圓塵與盧家對質,是要為高家保下條生路。
而既已知道,卻還太過明顯的擋在門口,還那麼斬釘截鐵不留餘地的,告訴她“不能進去”,辛夷藏於素襖中的指尖兀地刺入了掌心。
昨日尚是宗祠內,情誼深深,桃之夭夭。今日便是風水樓,兩岸相望,中間隔了條太長的叫做利益的河。
君子依然在彼,依然是容顏如月,依然是聲聲喚卿卿,卻是終究一步都跨不出去。
“公子,這是什麼意思?”辛夷的語調有些不穩,心底的浪濤狠狠地打在她心口上,她的胸腔痛得厲害。
“卿卿。”江離終於放下書卷,轉頭看向辛夷,微蹙的眉尖有些複雜,“不能進去。”
他只重複了這一句話。他本來準備了很多句,嚴絲無縫,舌尖生花,無論是誰都逃不過他的掌控。然而,偏偏面對她時,他只說得出這一句。
就好像耗盡了渾身力氣。
看著女子逐漸變白的臉色,江離的指尖默默攥緊,書卷被捏出了一道道褶子。然而他的臉上卻依然波瀾不驚,近乎於冷漠。
此刻的他,只是棋公子。
“公子知道我是來找誰的。若是找不到他,高家上下百條性命……”
“不能進去……”
“為什麼?公子和高家無冤無仇,難道鐵了心……”
“不能進去。”
“圓塵該死,難道其他人就該死麼?難道宛岫當初就該死麼?”
“不能進去!”
江離驀地一聲低吼,如一把鍘刀當頭斬下,哐噹一聲。沒有任何辯駁的威嚴,不許任何反抗的絕然,森然的寒氣凍得人齒關發酸。
院子內頓時陷入了死寂。
辛夷恍惚地撲閃了下睫毛,她覺得這一定是場夢。還是場夢魘。
為什麼她的對面是江離,這比什麼弈者下棋者謀財害命者站在那兒,更讓她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但就是怕的腿都軟了,明明他在那裡,卻再無力向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