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怎敢斗膽,怨念皇上。”辛夷話說得規矩,眉間卻升騰起無法掩飾的哀恨,“皇上動用自己的兵力,或者一道聖旨指使旁人的兵力,都是一回事。那日場中最後的蒙面人,裝束不似錦衣衛等流,是皇上御令旁人出手的罷。便也相當於是皇上介入,臣女怎敢心生怨念。”
“朕發兵,或命令他人發兵,確實是一回事。你說得不錯,但有些小出入。朕沒有命令他發兵,而是算準了他會出手……”
“所以皇上就等著?等到她被萬箭穿心也還等著?”辛夷猛地打斷李赫的話,連日紅腫的眼角,再次泛起紅來。
“她的一條命比不上棋局的一分利?在你眼裡,她終究只是臣子,是棋子。虧得她那日說,視你亦師亦父亦主上,我如今真為她不值。”
這番太過直白的怨恨,絲毫不顧忌君臣尊卑,放佛李赫就是個間接害死綠蝶的兇手,辛夷眸底的寒意直接又了當。
連那錦衣衛都驀然色變,暗暗握緊了腰際的匕首。
然而李赫只是擺擺手,火光明滅在他臉上,映出了一分悵悵的複雜:“棋局有棋子,有弈者,有局外人,還有種觀棋者。最無奈的不是棋子,而是觀棋者吶。只能看著,不能隨意出手,否則因果牽連,會毀了整盤棋。【△網 .ai .】”
一番處處玄機的話,辛夷聽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不想和李赫糾纏這些,人人都有自己的棋局之道,她聽不懂不代表旁人走不通。
辛夷收斂起眸底的暗恨,再次滿臉的淡漠蕭疏,火光不驚:“如今事已至此,誰說什麼都是虛妄了。至少辛府死裡逃生,是多虧皇室的介入。還請皇上代辛夷謝過晉王了。”
“晉王?”李赫眉梢一挑。
“蒙面人的衣角繡有金翅鳥。而臣女曾經坐過晉王的轎子,知曉王爺的徽印就是金翅鳥。如果說這點容易篡改,那算算離長安最近的勢力,還要能壓得住王家,只有皇上,趙王,晉王。皇上沒出手,趙王是王家人,那隻可能是晉王了。”
辛夷娓娓道來,滴水不漏。能威懾王家,還要勢力在附近,只有身為皇室又封地在淮南道滁州的晉王了。
“你認為是晉王救了你?”李赫的臉色有些古怪。
“不然呢?數百影衛,以一抵百,這般的數量和實力,若不是王府親兵,普通世家能拿得出?”辛夷並沒注意李赫的異樣,只是斬釘截鐵地道來。
李赫突然覺得好笑。
他說不上哪點不對,也覺得這番推理無差,但就是腦袋裡迴響起句戲詞:一個是悶葫蘆,一個是冤大錘,你道是倆混世魔王鬥天地,我只見是兩小孩爭糖吃。
“晉王,便是晉王。朕會幫你謝過。”李赫摸了摸鼻子,壓下那股笑意,滿臉正色道,“你也是膽子大,都能使喚皇帝了。”
“反正我辛氏全族罷官,以後不算官家仕門,只是啃玉米棒子的百姓了。百姓向來嘴巴粗點,沒顧忌,皇上也別見怪。”辛夷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
當然這句話又惹得那錦衣衛目光驟凜,匕首摩擦得指關咯咯響。
“怨過朕那日縮龜殼,如今又來怨朕罷官。橫豎你心裡都有氣,朕都是左右不是人。你辛府最後全族保全,不過是丟了官,你還不帶滿意的。”李赫制止了錦衣衛,揶揄地笑起來。
北風從窗戶眼兒裡刮進來,捲來一室霧似的雪霰,火塘燒得噼裡啪啦,火光映在三人的臉上,溫暖的橘色靜靜跳動著。
一個皇帝,一個錦衣衛,一個外命婦。
三個人圍坐在火塘前,好似許久未見的老友,嘮叨著些家常話,火塘氤氳開的暖意,讓幾人的臉上都帶了愜意的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