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像是八年前的那個午後,不明不暗。
周雅瞳放下手中捧著的木盒,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放進那冰冷的石窖裡,墓園的工作人員耐心地等她放手,才將封閉的石板壓了上去。
身後齊刷刷的兩排人在這時候同時舉起了右手,向著黑色墓碑上的少年,敬了一個禮。
這是她等了八年的時刻,是她完成給趙允軒承諾的時刻,現在她終於做到了。
雨水滴滴答答地順著傘沿落在地上,蘇孝全打著傘沒有動,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封墓人的動作上。每一個動作都很仔細,很小心,像是怕雨水會不小心滲進石碑裡,用油布小心地遮擋著。
“周小姐。”警司走上前朝周雅瞳敬了個禮,帽子夾在腋下,看起來莊重而肅穆,“我代表港城的全體警員向趙允軒道歉,讓他蒙受了這麼多年的不白之冤,是我們的失職。”
周雅瞳只是垂著眼睫微微低著頭,長而濃密的眼睫下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那警司有些尷尬地看著她,目光慢慢地移到了站在周雅瞳身後的蘇孝全身上。蘇孝全也抬起目光來和他對視,在這樣一個場合裡蘇孝全的出現當然是不合時宜的,就像把誘餌扔進鯊魚池,然而水面還是平靜的,即使看不見的地方暗流洶湧。
“謝謝您。”周雅瞳終於抬起目光看向那位警司,“我替允軒,謝謝您。”
那警司微微皺了皺眉,略微點了點頭之後四周便陷入了慣常的沉默。警員們挨著順序上前行禮,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沉重而又釋然的表情,除了孫亦揚。
他站在那裡很久都沒有離開,但因為是最後一個,所以也不會有人來催促他。
“謝謝你。”周雅瞳看著墓碑前堆起來的花束,垂落的眼睫上沾著細碎的水珠,像沾著露水的黑玫瑰,“允軒如果知道你來會很高興的。”
孫亦揚低了低頭,空曠的皓園裡似乎只剩下了墓碑前的三個人。
“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一直都知道。”孫亦揚抬起目光看向周雅瞳,“但我沒有辦法承認,因為如果承認允軒是對的,那就是說……”
“那就是說,孫浩是錯的,你沒有辦法否定自己的父親,就像你沒有辦法看著他出事而袖手旁觀一樣。”周雅瞳勾了勾嘴角,眼神裡有一種天空般的清明,“但是現在不要緊了,不會有人來追究孫浩的責任了,我說過我要的只是讓允軒回到他該去的地方而已。”
孫亦揚低下頭,彷彿不敢看周雅瞳的眼睛,那眼神太亮太刺眼,讓他有種會被刺穿的感覺。
“我答應你的事,會做到的。”周雅瞳向著孫亦揚伸出了蒼白的手,“孫警官,再見了。”
孫亦揚愣了愣,抬頭的時候看到周雅瞳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是嘲諷,不是冷笑,而是像深夜綻放的曇花般淡然而從容的微笑,她說:“我們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
雨越下越大了,走出皓園的時候蘇孝全抬手看了看錶,已經下午了。
“要不要……”
“不用。”周雅瞳扭頭看了看蘇孝全,“我還有幾個地方要去,我想自己去。”
蘇孝全看著她沒說話,經歷過這一切之後的周雅瞳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有種無法形容的從容和淡漠,像是暴雨過後的天空,帶著一種讓人看不透的清明。
“你放心。”周雅瞳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笑了笑說,“我只是想去療養院看看奶奶。”
“嗯。”蘇孝全低了低頭,看著周雅瞳轉身要走,突然上前拉住了她。
“嗯?”周雅瞳愣了愣,一隻腳不小心踩進水塘裡,水濺濕了裙擺。蘇孝全把傘放進她手裡,又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我說過,我不會替你把趙允軒送進皓園,要送的話,你自己來送……”
周雅瞳看著他,彷彿知道他要說的並不止這些。
“你也說過,不會再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蘇孝全捏著周雅瞳的手微微用力,“我做到了我說過的,你也要記住你說的話。”
他不放心似的,最後又追著問了一句:“知道嗎?”
周雅瞳盯著蘇孝全的眼睛看了很久,小時候她總覺得蘇孝全的眼神很嚇人,抱著對世界的厭惡和不屑,但現在她才知道那只是他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和不安全感,他只是在害怕,害怕失去七七,害怕失去允軒,甚至害怕失去自己。
“我會記得的。”周雅瞳從蘇孝全手裡抽出握著傘柄的手,向他點了點頭又說了一次,“一定會記得的。”
孟江洋剛走到辦公室門口,秘書就飛快地站了起來:“孟先生,裡面……”
“有客人?”孟江洋朝辦公室裡看了一眼,雖然只看得到坐在椅子上的背影,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勾著嘴角笑了笑。秘書不懂那個笑容是什麼意思,戰戰兢兢地解釋道:“他都沒問就直接進去了,我們也不好拉他出來……”
“沒事了,你忙你的吧。”孟江洋抬了抬手,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正站在落地窗前看風景的人在聽到門鎖聲的時候轉過了身,向著門口進來的人說了句:“你這裡的風景不錯,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因為你以前有自己的辦公室,現在跟個流浪兒似的。”孟江洋徑直走到辦公桌後坐下了,背對著站在身後的人說了句,“你來找我一定沒什麼好事,說吧,什麼事?”
鄭凱文笑了笑,仍然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說著,“你也說了,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還能有什麼事。”
“你是把寰宇給了喬偉業,但不代表你不用上班了啊。”孟江洋轉過椅子看著鄭凱文,“還是說從今天起,你打算乞討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