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帶著特有的淡金投射而下,北風席捲而來,將曠野的蒿草吹得四散起伏,蘭亭之中,兩人擊掌為誓,語音鏗鏘,相視一笑後,一切盡在不言中。
多少年後,已成為蜀王的李桓回憶起那一幕,仍會唏噓不已——當時的寶錦,雖然仍顯稚嫩,卻已隱隱顯出權握天下的凜然,在京城的驚濤駭浪中初顯崢嶸。
凜冽的寒風從北方呼嘯而來,時光有如白駒過隙,緩緩地從指間流淌而過,在送走蜀地的貴客後,京中恢復了平靜,而在這如常的平靜中,卻不知有多少洶湧暗流,正在彙集轉折。
十二扇鏤空雲紋的通天殿門被齊齊開啟,乾清宮裡雖然寒冷,卻一下子便得明亮宏闊。
皇帝並不在忙政務,卻持一支翠玉短笛,正在靜靜吹奏。
笛聲並不似他平日的冷峻飛揚,竟是溫寧舒緩,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的心頭緩緩流淌。
笛聲寧靜渺遠,悠悠傳入中庭,連修整花木的奴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聽得悠然神往。
連月旦的刺劃出血痕,也渾然不覺,有人在這悠揚樂聲中,好似看到了家鄉的漁歌唱晚,牧童杏花……
寶錦著了一件紫綾宮衣,底下襯了雪色錦裳,綽約秀美,如同風中素梅。
“這一段你方才吹來,總有凝滯,起音要這般徐徐轉來,才能圓融如意……”
皇帝解說著其中訣竅,見她聽得仔細,不禁調侃道:“原以為你精通器樂,卻沒曾想,你在笛笙一道上卻是個懵懂……朕這個老師,可算是當得毫不慚愧!”
他微微一笑,無復平日裡的冷峻傲岸,薄唇邊勾起一弧微笑,整個人都彷彿明亮起來。
這一瞬,在那寒夜花林初見時,青衣謫仙般的奏笛男子,好似又重現在眼前。
寶錦對上了他的眼,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側過頭,眼起浮現那一夜的情形——
“給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青色衣袂於林間飄揚,竟顯出淡淡寂寥。
……
“你在想什麼?”
皇帝的問話打斷了她的遐思,寶錦勉強一笑,不假思索道:“想起與您初見那夜。”
她語聲平和,抬眼望著這夙夜切齒的最大仇人,心中百味陳雜,酸甜苦辣一時踴起,卻不似平日那般的單純仇恨。
亡國滅族……這樣的慘事深仇,要盡數歸罪於他嗎?
寶錦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姐姐身為天朝之主,卻刻意將這大好河山都傾覆一盡,到頭來,竟是元家人自造了這冤孽!
如今,卻讓自己如何再去理直氣壯地找他復仇?
她心中苦澀,卻聽皇帝嘆道:“那一夜,確實是非同一般……朕在林中見你踉蹌而來,還以為……遇到了花精魅仙。”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將寶錦摟入懷中,“你當時淚落如雨,衣裳染血,月兒一照,好似是從天上生生謫下的,看得人心疼。”
他聲音醇厚清朗,和平日的端嚴凝澀全然不同,整個人都彷彿年輕了幾歲。
寶錦心下一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兩人正在旖ni微妙間,卻聽皇帝低喝道:“探頭探腦的鬼鬼祟祟,象什麼樣子!”
張巡呵著腰,從殿外躡足而入,望了一眼寶錦,有些猶豫,卻仍是跪稟道:“萬歲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宮中?”
皇帝一楞,這才醒悟,今日乃是溯望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