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聽了幾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建明帝心神不屬地揮揮手命散了,自己回了宣政殿。
坐在禦案邊,建明帝把所有的雜事放在了一邊,拽過幾張紙,選了一隻最細的狼毫,在紙上細細密密地開始寫字。
絕大部分是人名,然後是一些斷續的字句。偶爾劃掉,偶爾長長地連線。
綠春在旁邊侍立,心裡有些發毛。
西北急報一來,陛下明顯地就開始心不在焉。
這樣寫寫畫畫的,必定是在考慮什麼重大的事情。身為伺候了建明帝大半輩子的老內侍,綠春不敢靠近。就連遠遠地瞟一眼那紙上的字,都不敢。
林嬤嬤就是那時藉著送點心的藉口來報喜的。
裴姿有孕了?
建明帝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沈濯,然後跳到了秦煐身上,最後想起了太子,和衛王。
他當時便打了個冷戰!
二郎想殺三郎!
此事沈濯是知道的,而且,沈濯還特意提點了綠春來稟報自己。可自己,卻不置可否。
三郎若是知道了這件事……
建明帝有些坐不住,隨手把寫過的紙揉了,遞給綠春。然後自己笑容可掬地下了禦座,賜了林嬤嬤坐下,隨和地跟她閑聊。
一邊豎著耳朵聽林嬤嬤閑談中的那些話,“淨之撞見了”“教了茹惠怎麼讓丈夫不納妾”;綠春心裡微微顫著,手下卻毫不停頓,將那幾張紙扯了個粉粉碎,一眼不看,隨手掀開旁邊的焚香爐子,把一手的碎紙丟了進去。
紙很快冒煙燒了起來。大殿裡頓時盈滿了一股紙墨焦糊的味道。
可建明帝和林嬤嬤卻似什麼都沒聞到。
林嬤嬤告退。
建明帝笑著說要送她,把林嬤嬤嚇得腳一軟,然後反應過來,嗔著皇上嚇唬人,這必是也要出門呢。
建明帝哈哈地笑,說:“朕去一趟集賢殿。”
看著林嬤嬤穩穩地遠走,建明帝悵然站在宣政殿門口,遠眺東宮許久。
綠春站在他身後安靜等候。
“大郎最近在做些什麼?”建明帝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太子如今天天按部就班、乖巧安生地跟著建明帝聽政,他還能做什麼?做竺相給他備下的各種各樣功課唄!
綠春低下了頭,輕聲答道:“仍舊如常。”
“既沒有荒淫無道,也不曾奢侈無度,假作讀書習武,其實就是天天發呆?”建明帝已經失望到了麻木的地步。
綠春心裡斟酌了許久,勸了一句:“陛下春秋正盛,太子若能一心守成,是好事。”
“前唐太宗說過,創業不易,守業更難。你指望這樣平庸淺薄的人能替列祖列宗和朕,守住這天下江山麼?”建明帝的表情漸漸冷厲了起來。
這個時刻,建明帝不再是一位慈父,而是一位君主。天下太平,大秦萬年,黎民百姓,江山永固。這才是他挑選儲君真正的條件。
太子,擔不起。
綠春縮著脖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口氣,他是替那個慈父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