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對這天下間任意一個人的家人或殺或賞,卻保不住自己的女兒,當真是世間最大的笑話。裴釗面無表情地看了方御醫一眼,漠然道:“朕不會殺你們,朕要你們仔細研究,查出皇后究竟是中了甚麼毒,經過此番後她的毒是否已解,今後是否還會損害她的身子。不管你們用甚麼法子,朕命你們三天之內給朕答覆。”
方御醫與何御醫對視一眼,心知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只覺腿腳發軟,卻依舊跪得直直的,一動也不敢動。待裴釗吩咐完了,何御醫方道:
“陛下,方才下官跟方御醫其實已經商議過,娘娘這樣的症狀,倒和古醫書裡的一位妃嬪有些相像,可娘娘孃的情況似乎又要複雜得多。下官斗膽,求陛下允許娘娘身邊貼身伺候的鄭尚宮協同下官,這些月以來,娘娘吃過甚麼用過甚麼,所有的器物都要一一檢視。”
方御醫連忙補充道:“陛下,娘娘進宮以後一直是下官二人在伺候,可在進宮之前的情況卻未可知,下官想,是否可以將之前伺候過娘娘的人也召進宮裡來,好一一詢問?”
這兩名御醫不知蘇瑗從前的身份,又因見到蘇瑗時她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只當她進宮前另在別處養胎,是以有此提議。裴釗點了點頭,心知端娘自會安排好一切,便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復又進了暖閣。
宮娥點了一支素馨,可空氣裡仍有淡淡的血腥氣,蘇瑗的臉色白得像紙一般,大約是疼痛仍在,她的眉頭依舊緊緊蹙起。他輕手輕腳地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擁入懷裡,聽聞她在熟睡中亦小聲抽泣了幾句,只覺像是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的五臟六腑內刺戳,帶來錐心蝕骨般的疼痛。
“睡罷,阿瑗。”他將她摟得更緊一些,慢慢閉上了眼睛,就像從前的無數個夜晚一般:“等睡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太過漫長。
蘇瑗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的滋味並不好受,因那陣深入骨髓的劇烈疼痛一直如影隨形地包圍著她,她根本就無路可逃,可不知為何,她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安定,她的耳邊一直有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那個聲音有時聽起來像爹爹孃親,有時聽起來又像哥哥嫂嫂,可更多的時候,卻還是像裴釗。
有裴釗在身邊,她自然沒有甚麼好怕的,況且,她總覺得,彷彿只要熬過了這陣劇烈的疼痛,她就會迎來自己生命中的一場驚喜。
眼前彷彿有忽明忽暗的光,將她從黑暗中喚醒,她費力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陌生得很,可在一片模糊中,她慢慢看清了守在一邊的雲蘿和裴銘,看清了這屋子內處處裝飾著龍的器物,登時便安心下來。
而後她很快想起,之前她之所以會那麼疼,是因為她和裴釗的孩子要出生了,在夢中她總覺得有驚喜在等著她,如今想來,這個孩子不正是最大的驚喜麼?!
雲蘿見她醒了,忙不迭到外頭把御醫們叫進來號脈,又親自捧著玉盞過來要為她喝湯,這個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這些?連忙問跪在床邊的御醫:“我的孩子呢?”
那御醫被她這麼一問,嚇得連手都在微微顫抖,反而是阿銘趴在她床邊,告訴她:“小侄女被端娘抱出去了,皇嫂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小侄女?這麼說,她生了個女兒?
蘇瑗心中升騰起莫大的歡喜,一疊聲問道:“她好不好?長得像誰?端娘把她抱到哪裡去了?我現在不能見她麼?”
雲蘿心中酸楚,只得強顏歡笑哄她道:“娘娘身子太虛弱了,先用完這盞湯,奴婢再告訴你好不好?”
她乖乖地點點頭,待用了幾口後方才反應過來,看著雲蘿:“你怎麼在這裡?”
雲蘿極力笑道:“這樣的時候,奴婢怎能不進宮來陪著娘娘?”
這倒也是,倘若雲蘿生了小娃娃,她也會迫不及待地去看的,蘇瑗點了點頭,又問:“裴釗呢?”
“皇兄說他有事情要做,不過剛才皇嫂一醒,元祿就跑去叫人了!”
說話的人正是裴銘,不知為何,蘇瑗總覺得裴銘有些怪怪的,便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問:“阿銘怎麼了,眼睛怎麼紅紅的,是不是哭了?”
“沒......沒有啊。”裴銘飛快地揉了揉眼睛,結結巴巴道:“阿銘只是......只是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