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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畫堂春意

很久之後,葉景之再次回想起當日的情形,只覺得心像是缺了一塊,帶著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薨逝之後,陛下就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在旁人看來,陛下還是從前那個雄才大略,勵精圖治的帝王,甚至在國喪期間,都不曾斷過一天上朝。可是他很清楚,這不過是虛無的表象罷了。

那還是西涼王來朝拜的時候,年輕的西涼王臨走前,求陛下賞賜他一副大明宮全景圖,好帶回去讓族人觀賞,他身為丹青閣丞旨,自然是不二的作畫人選。小黃門們為他擺好文房四寶,又親自端上了茶水,他在亭中坐了整整半日,臨近傍晚的時候,陛下卻突然駕臨,身後沒有跟著一個人。

他下意識地要起身跪拜,可是陛下卻擺了擺手,沉默地坐在一旁,他只覺得空氣好似摻了凝膠一般迫人,過了半晌,才聽到陛下低聲說了句:

“阿瑗。”

他猛地抬頭看向陛下,只見陛下的眼神空蕩蕩的,臉上並沒有甚麼表情,方才那句話輕得像是一聲嘆息,不等他反應過來,陛下已經起身離開了,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看起來無比孤寂。

他這才明白過來,方才那句“阿瑗”,不過是陛下的自言自語,大約在無數個時刻,他都這樣輕聲說出這兩個字,或許在陛下心裡,她從來不曾離開,所以陛下還會像從前一般日日勤政,宮裡的大小筵席照常出席,就連每年的圍獵祭祀,都一如往昔。

自欺欺人到這般地步,可見陛下已經同他一樣,早就心死了。

他可以篤定,眾人之中,他必定是第一個察覺到陛下心思的人,無需刻意觀察,只消看陛下望著她的眼神,那樣情深而又隱忍的眼神,和自己實在太過相像。

時光宛若世間最好的畫師,將一切喜怒哀樂都不動聲色地傾瀉在畫卷之上,不知不覺過了許多年,他果然實現了當初的承諾,成為了雲蘿的好夫君。他也像陛下一般,昔年如何,如今便如何,除卻丹青閣的事情,他每日吃酒,吟詩,作畫,和好友秉燭長談,過著最平淡安逸的生活。他甚至以為,自己或許已經把她忘記了,因雲蘿有時想起她落淚時,他竟然可以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好言寬慰。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他的兩個孩子非要纏著他說故事,年幼的孩童最是頑皮,一人一隻手,緊拽著他的衣袖不放:

“爹爹說個故事給我們聽吧!”

“爹爹會說劍仙的故事麼?”

便是在這短短一瞬,他驟然想起,很多年前,一場夜雨過後的雙鏡橋下,窗外十里煙波翠寒,美不勝收,那時她穿著絳紫的華服,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會說故事麼?從前沈先生會給我講劍仙的故事,你會麼?”

她那樣喜歡自己講的那個畫師的故事,只是中途有許多波折,到了除夕之夜才得以聽到結局,其實他沒有告訴她,那個結局是他編造出來的,真正的結局是,被畫中人所迷惑的畫師,並沒有毀掉那副畫,從此改過自新,而是選擇繼續沉淪,直到氣絕身亡時,還緊緊抱著那副畫。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有這樣的勇氣,他們之間橫跨著那樣深的鴻溝,就連在心中默唸一聲她的名諱,都是莫大的罪過。而陛下與他不同,所以到了最後,也只有陛下,可以喚她一聲“阿瑗”。

深夜他照常在書房裡作畫,卻忍不住想起,當年他所作的第一幅畫,就是她的肖像。兜兜轉轉許多年,她從皇后做到了太后,復又變成了皇后,這段綿長的時光裡,他始終不過是一個旁觀者,用畫筆繪下了滿堂春意,卻連一花一葉都不曾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