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面具
豐樂裡是石庫門房子,石板路汪著水,頭頂飄著各色衣裳,尋常人間的煙火熱鬧。
英楊熟悉這樣的熱鬧。他七歲之前,韓慕雪在七重天裡做舞小姐,帶著英楊住在裡弄。講美貌韓慕雪不是最強,但講到運氣她是無人能及,也不知怎麼就同英華傑搭上了,沒多久便進了英家做太太,英楊也跟著搬進了花園洋房。
英楊今年二十五歲,七歲之前的記憶太遙遠,然而越遙遠的越是深刻,五月天氣和暖,整個弄堂的味道都被烘出來,混著一冬的油膩往外散發,是記憶裡的味道。
英楊不覺得這味道好聞,畢竟十八年了,他不習慣了。
滿叔住在8號。黑漆門關得鐵緊。英楊敲了敲門,不多時,滿叔在裡頭問:“誰呀?”
“是我,滿叔,我從鄉下回來了,給你帶點黃豆醬。”
滿叔哦一聲,門便被拉開了。兩人面對面站著,眼睛裡的話很多,臉上都沒表情的。滿叔便說:“快進來吧,下個鄉還想著我,難為你了。”
滿叔讓他進屋,這房子背陰,堂屋光線差,擺著烏木中式靠背椅,看著油膩膩的。滿叔倒了杯滾燙的開水放在英楊面前,讓英楊想起根據地的三個月短訓,搪瓷缸子不分彼此,掉了漆盛著開水,集中學習時轟隆隆冒著白汽,你喝完了我喝,起初英楊也不習慣。
滿叔看他盯著白瓷杯,反倒生了誤會,道:“我這裡只有白開水,沒咖啡也沒茶葉,小少爺別嫌棄啊。”
英楊懶得解釋,笑一笑說:“急著見我,是有要緊事嗎?”
“收到立春同志的緊急通知,藤原加北要來上海。”
英楊吃驚:“藤原加北?那個細菌戰惡魔?”
“對!他主持試驗細菌戰,手上沾滿中國人的血!”滿叔恨恨道:“他一直躲在東北,這次來上海八成又為細菌戰!”
“藤原加北行蹤詭秘,聽說軍統沈陽站買他的人頭,黑市抬到萬兩黃金都無人揭榜。有人講他的安全由日本軍部竹機關直接負責。他來上海的訊息準確嗎?”
滿叔狐疑著瞧他一眼:“你怎麼這樣問。”
英楊意識到自己在質疑指示,不由抱歉道:“上海情報科成立不到三個月,能拿到這樣等級的情報,太厲害了。”
滿叔和英楊都是上海站的“老人”,他們彼此熟識,也互相瞭解。聽英楊這樣講,滿叔親暱的掐掐他肩膀說:“我看你還沒脫離老火時代,習慣過苦日子。咱們現在直屬省委,開展工作方便多了。而且立春同志經驗足人脈廣,拿到的情報當然不同以往。”
“立春”是上海情報科負責人,彷彿曾經的老火。他的真實姓名無人知曉,“立春”只是代號。
“立春”到上海之後,首先改變上海站通聯,將老火扁平式點對面轉換成三級聯絡,設中樞聯絡員,“立春”只同中樞聯絡員聯系,其它同志沒見過“立春”。同時,同志間也彼此不相見,只同中樞聯絡。
滿叔就是中樞聯絡員,代號小滿。他不過三十歲出頭,叫他滿叔,是因為行事老成。
三級聯絡規避了叛徒出賣的風險,無論誰被捕叛變,能供出來的只有滿叔。這算是吸取了老火犧牲的教訓,但也有缺點,一來互不聯系各自為政,少了往日上海站的融融和樂。二來嘛,英楊覺得滿叔的擔子也太重了。
他冒過陰暗念頭,若是有人叛變,“立春”一槍打死滿叔,就能確保所有人安全,包括他自己。
管用,但是殘酷。
英楊在陰暗念頭再次襲來時緊急剎車,對滿叔笑笑,表示接受他的說法,轉開話題道:“那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刺殺藤原加北,”滿叔眼睛裡放出光來,壓低嗓子說:“讓細菌戰惡魔永遠留在上海!”
“好。”英楊道:“有詳細計劃嗎?”
英楊的平靜有點出乎滿叔意料,他怔了怔才說:“找你來就是要傳達計劃。立春同志講,藤原5月19日到滬。”
“5月19日!”英楊再次吃驚:“是後天!”
“是的!時間緊任務重。立春同志指示,這次行動全員參與,摸排路線的同志已經在行動,你的任務是按指示到達伏擊點,實施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