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弩張
直到坐進自己的辦公室,淺間還是不肯相信。“你怎麼可能是魏青,”他問惠珍珍:“怎麼可能?”
惠珍珍不回答。她依舊妝容精緻,衣飾講究,脖頸上戴著一串滾圓的珍珠,潤澤飽滿。面對淺間的疑惑,惠珍珍坦然至極,問:“有煙嗎?”
淺間翹了翹下巴,站在屋角的荒木遞上煙卷,擦火機替惠珍珍點燃。噴出一口濃白的煙霧後,惠珍珍道:“沒想到出賣我的,居然是陳末。”
“你和杜佑中天天見面吧?陳末關進榮寧飯店好幾天了,你就沒起疑心?”
“陳末是電訊奇才,警政部清鄉常請他去指導電訊架設,有時一去幾個星期,失蹤幾天沒什麼奇怪。”
“這麼說我要感謝清鄉團,”淺間眯眼道:“若非他們時常麻煩陳處長,也許你會嗅出味道。可是惠小姐,你和我想像中的共産黨高階幹部差得太遠了,你是上海灘的交際花啊,滬上名媛!”
“交際花不能信仰共産主義嗎?”惠珍珍吞吐煙霧,氣定神閑說:“共産主義的妙處恰恰在於,讓交際花能夠享受平等權利。”
“你們中國人的事我搞不懂,”淺間露出譏諷的笑:“可是華中局的副書記,居然是杜佑中的情婦,這實在是……”
他嘖嘖有聲,眼神逐漸猥瑣。惠珍珍不為所動,掐了煙說:“逢場作戲的事何必當真。當年南京溫泉招待所也寫滿了故事,這妨礙您在特高課大展宏圖嗎?”
淺間被她戳中痛處,笑容僵在臉上,像皺褶幹裂的皮,難看至極。“有水嗎?”惠珍珍沖荒木打個手勢 ,說:“我渴了。”
荒木沒敢動,望了眼淺間。
“這裡是特高課,不是咖啡廳,”淺間說:“你該知道進來後應當做什麼?”他說著又噯一聲,不甘心道:“在花旗銀行看見你,我就知道藤原加北被刺是怎麼回事了,訊息是你透出去的吧!還有上海情報科的立春!他用任經理的身份去過落紅公館,是的,你在落紅公館裝了監聽,是不是!”
“監聽是杜佑中裝的,”惠珍珍說:“他的本意想獲得一手情報,所以淺間課長,您在落紅公館說過的話,見過的人,杜佑中全部知道。”
淺間臉色變了變,卻沒有發作。
“落紅公館是華中局在上海最隱蔽的聯絡點,”惠珍珍坦率道:“得知立春是叛徒,我必須第一時間通知江蘇省委,您有意見嗎?”
淺間咬了咬牙,冷冷道:“那麼仙子小組呢?”
“仙子小組的原組長錢奕生是我的老上級,他犧牲後指示我領導仙子小組。仙子小組的所有人,他們的代號,真實身份,住址電話以及聯絡方式,我全部知道,在這裡。”
惠珍珍說著伸出水蔥似的手指,點了點太陽xue說:“您要嗎?”
淺間眯起眼睛:“你是鋼鐵做的嗎?”
“我不是,但是總會結束的。”惠珍珍說:“要開始了嗎?”
淺間十指交纏抵在唇下,像是在下某種決心。良久,淺間說:“作為同行勸你一句,該說的都說了吧,民族和主義都是政治遊戲,不值得當真。”
惠珍珍點了點頭,道:“多謝。”
惠珍珍被帶往提刑室之後,淺間合目養了會神,說:“英楊說了實話,我們捉到了魏青。”
“您真的相信惠珍珍是魏青嗎?”荒木小心問。
“你又為什麼懷疑呢?”淺間問t。
“我只是有件事不明白,陳末知道惠珍珍的真實身份嗎?如果他知道,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為什麼要啟用保險箱?”
淺間遽然睜開眼睛,緊盯著天花板,良久他笑了笑,說:“惠珍珍承認她是魏青,陳末也承認她是魏青,這就夠了,軍部問責下來我們可以交差了。”
“你去交待一下,”淺間說著對荒木道:“刑訊差不多給惠珍珍個痛快吧,挺漂亮的女人,弄得血淋淋不體面。”
“是。”荒木道:“那麼英楊和陳末……”
“放他們走。”淺間回答:“去碼頭之前安排個儀式,請上海灘有影響的報社都參加,給我們出頭版新聞,標題用:共産黨人真誠合作,誘匪首魏青入甕。把三位拍得好看些,大照片要登半個版!”
“是!”荒木立正道:“課長英明,這樣做會吸引更多反抗分子投誠!”
“嗯,”淺間勾手指示意荒木湊近,低低道:“去碼頭的路上安排好槍手,只許開三槍,我要三條人命。”
“明白。”荒木說:“現在放他們回去嗎?”
“讓他們回去吧,放鬆一下心情,也好迎接明天。”淺間伸了個懶腰:“昨晚沒睡好,我要睡一會兒,兩點鐘叫醒我。”
荒木小心翼翼帶上門,轉臉猛然看見靜子站在走廊上,她悄無聲息,鬼魂似的沖荒木笑笑,輕聲說:“荒木君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