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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雲秋(二)

朔雲秋二)

那一天還是到了。武定七年,皇帝李戡病重,授意太子盡誅齊國公一脈。齊國公素有雅望,結交豪傑,李戡恐自己駕崩後李齊昭難以坐鎮,便密詔將其誅之。

李齊昭守在病床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李媞會將這一切歸咎在他身上,終此一生都是如此。反正這麼多年來,妹妹從不把他當兄長,母親也不喜歡他,總說什麼,“孤之子必為君,何必太子”。

李齊昭不會不明白,母親想幹什麼。他沒有時間去回想母子情誼和兄弟手足,走到這一步,母不以其子為子,弟不以其兄為兄,至今,和他失散的人太多了。也許之前做夢會夢到在沙州的日子,那時候一窮二白,沒有紛爭。但現在,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他不想回到沙州,也不甘願一輩子當田舍漢碌碌無為。有得必有失,握在手裡的才是最有用的。他是太子,才不需要去羨慕任何人。

父親臨終的意思,是殺了齊國公,但李媞呢?李齊昭問父親,不料父親沉吟良久,終於還是用最後一口氣說道:“二娘子若留著,以後必為大患。”此刻李戡心中並無什麼父女之誼,這個女兒心有大志,又和一群英雄豪傑相伴長大,脾氣剛烈,絕對能豁出去能把天掀翻了。頃刻後,或許是出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戡還是想為女兒求得保命的承諾,“但她,畢竟是你的親妹妹,更是我唯一的女兒。”

“知道,那我一定保阿媞性命,無論她做什麼,我都不會怨怪她,畢竟,是我欠她的。”

得到了最後一個承諾,李戡閉目。“昭兒,你須記得,唯器與名,不可假人。”

翌日,皇帝駕崩,太子李齊昭即位,邀妹妹入宮敘舊,同時派人,盡誅齊國公府上下三百餘人,連襁褓中的兩個兒子都沒放過。李媞知曉後,與李齊昭決裂,更是在之後的即位大典,託病不賀。

身著喪服的魏庭燎又來到了盧君陶府上。盧君陶已遷至禦史中丞,卻在皇室清洗的時候不發一言。李齊昭是無道之君,至少盧君陶眼裡是這樣,所以江山被這無道之君糟蹋成什麼樣他也管不了。與其犯顏直諫抗顏為師,不如回到小院品酒養貓,風風雨雨都和自己無關。

“你最近,怎麼一直往相州跑?”盧君陶正在校勘古籍,每日閑來無事,就當是消遣,“我前幾次去魏宅,都沒見你人影,問了才知道,你是去相州了。有什麼事兒,得你一個武威侯親自出馬?”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魏庭燎坐在席子上,“陛下當年行軍路過相州,再那裡駐紮了許久,與一女子有緣。前幾年我行軍再次路過,去打探的時候才知道,那女子因珠胎暗結,被族長逐出宗族,幸有幾個姐妹和姑嬸照應著,這才能順利誕下孩兒。這幾年除了我去接濟,就是她辛苦操持。我一直在找時機,想把他們娘兒倆接來長安。”

“你怎麼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陛下的?”盧君陶放下筆,仔細檢查著一旁的校注,無錯謬後,就翻了一頁,繼續提筆。魏庭燎無奈嘆了口氣,“我也懷疑呢,但是你知道嗎,那孩子跟陛下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睛,鼻子,尤其像。而且,那孩子太聰明瞭,比梁王聰明懂事多了。”

盧君陶掐著指頭算了算年紀,“你是想給皇後一個長子吧?梁王應該比這個孩子年紀要小,一旦入繼,就是皇長子。不過,陛下會願意嗎?只要陛下咬死不承認,這孩子就進不了皇室,也無法繼承大統。”

“我還沒想到這裡。”魏庭燎一把抱過貍花貓,撫著小貓斑駁的皮毛,“只是覺得,那姑娘可憐,所以便抽出空親自去看她。而且,我還為她的兒子,找了個大儒當老師。相州郭希善,教授學生不問出身,這孩子八歲,就已經會背《論語》和《禮記》了。哦對,我把你送我的《禮記》給這孩子看了,你抄的書我放心。”

盧君陶嚴肅地把筆放下,心有不悅,也不怕魏庭燎發現。但僵持片刻,率先敗下陣來,也是,魏庭燎這麼一個看淡生死的人,你很難讓他把什麼事放在心上,自己倒是不能計較,“那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對啊,是你抄的,無一錯漏,所以我很放心啊。”魏庭燎不解其意,轉念一想,恍然大悟,“你是在生氣?”想著想著,他竟然還有些竊喜,“一個小孩子,正當開蒙的年紀,得了本書寶貝得跟啥似的,比我更需要,所以我才自作主張。”

“那也不能……”盧君陶只好順著對方的意思,“罷了,你一直都是這樣,掌控大局,肯定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我一個閑散官員,不能埋怨武威侯。”

“不不不,”魏庭燎放下貍花貓,走上前極為誠懇地解釋,“在乎的,在乎的。放心吧雲若,沒有下次了。我現在就想著,找個時機,趁路貴妃和梁王不備,把這個孩子迎進宮。魏家肯定希望這個孩子能分走梁王一半的寵愛,陛下子息不少,惟重長子,估計也是當年和燕王打怕了。”

“燕王?我記得,陛下的太子之位一直都很穩,怎麼會和燕王也……”

“姑母說過一句話,‘孤之子必為帝也,何必太子?’姑母想過廢長立幼,因為陛下太有想法,母子屢有牴牾,也正因此,陛下才著急忙慌非要逼燕王在自己即位之前就藩。”魏庭燎無奈搖了搖頭,“我這個姑母啊,心思和手段絕不亞於高祖,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李家,陛下亦畏懼母後和我。”

盧君陶明白,那是因為魏庭燎徵戰多年,手底下早就有了一支精銳名為節義軍。此軍不同於十六衛,並不效忠於皇帝,而只忠於魏庭燎一人。節義軍是魏家的本錢,也是皇帝極為忌憚之處。

“此子若入宗譜,序齒越過梁王,就是皇長子,當之無愧的太子人選。你可想好了,這麼做,會讓你在陛下面前更難堪,也會激化魏家和李家的矛盾。為梁王擇妃的時候,陛下就已經明說不要魏氏女,表態已經很清楚了。”盧君陶不忍魏庭燎涉身險境,“而只要你不橫生枝節,梁王就是太子。”

“雲若,我知道,李魏二家絕對會有那麼一天的。”魏庭燎坦然一笑,“我從來就不怕死,要是怕死,當年就不會起兵入關勤王了。這孩子那麼聰明,遠勝於梁王,更難得的你知道是什麼嗎?是他心志堅忍,生長在田野間,知道田舍農夫農婦有多苦,這是梁王再聰明也不具備的。”

最終,在皇帝李齊昭即位第三年,魏庭燎依靠皇太後支援,力排眾議,將田野間的皇子接入宮,起名李弘澤。同時,魏太後以李弘澤夙慧歧嶷,暗示李齊昭冊立其為太子。不到一年,魏太後便得償所願,皇長子李弘澤,入主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