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這一拳下去,直接掛了彩,謝宛道上走的,估摸著沒半個月好不了。“別打啦!”她用蠻力,拉開了扭打著的二人,“有話好好說,在這兒打什麼。”她回頭看了看盧頻伽和盧隱,提起柳漸安的衣領,“我把柳三郎送回家,你們先在這兒等我片刻!”
蕭錯捂著破相的臉,叫苦不疊,“喔喲,現在敢打我,以後就敢打小玉!了不得,我要告訴陛下,說你這人不堪為配!”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這麼幼稚。”謝宛無奈,“璧月姐姐,勞煩你給他上個藥。”
“你說什麼?!”蕭錯坐在地上,一手捂著臉,另一手指著謝宛,“我是在你們這兒受傷的,你們別想就這麼算了,你們全責!”謝宛氣急,解了長刀,用環首指著這位公子哥,“是你自己來送死,現在還要敗壞綺霞坊的名聲。蕭八,我敬你是國公府世子,所以這次用刀環對著你,下次你要是再來撒潑,”她逐漸湊近,用江湖上那一副面孔瞪著對方,“對著你的,可就不是刀環了。柳三,走了,還看什麼!”
柳漸安第一次看謝宛這麼威風,不過因為剛剛謝宛提著自己的衣領,所以圓領袍最上面的扣子已經解開了,撇在一邊的領子露出裡面的寶相花紋。柳漸安不想和蕭錯呆一塊兒,趕緊跟著謝宛溜了。璧月剛睡醒,從臺階上走下來,“喲,這不是鳴珂曲的常客,蕭八郎嘛。怎麼,被人打了?哎喲哎喲,”璧月忙趕過來攙扶,“怎麼回事呢,還掛彩了!”
“真晦氣。”蕭錯推開璧月的手,以一種嫌惡的姿態。璧月雙臂抱胸,更嫌棄面前的人,盡管這人衣服是白的,料子更是上好的錦,“咱們歌兒舞女的手髒得很,麻煩蕭八郎自己上藥。”說著,璧月扔給他一副外敷的藥,“真是奇怪,若說我們髒,這鳴珂曲豈不是更髒?為什麼那麼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一擲千金?哦,說起來,那貴人豈不是比我們還髒。”
“你!”蕭錯傷口裂開,嘶嘶叫了幾聲,“你一個妓女,也敢頂嘴?”
“妓女怎麼了?娘生娘養的,再賤也是人,不是豬狗。”璧月不爽,看見帶著冪籬的盧頻伽和乞丐盧隱,本想問點什麼,最後還是沒問出口,畢竟謝宛的朋友太多了,什麼人都有。
蕭錯拿了藥,忿忿不平地走了。盧頻伽站在屏風後,長舒了口氣,這才敢把冪籬取下來,“這蕭八郎脾氣也太差了,怎麼能拿別人家的喪事開玩笑。還一直提柳三郎和蕭娘子的婚事,這是能明面說的嗎?而且,他們的婚事是陛下欽定,怎麼可能會反悔?他這般目中無人,豈不是連陛下也不放在眼裡?”
“哈哈,只是這件事過去,阿宛姑娘算是惹禍上身了。柳三和蕭八沒什麼仇,都能打起架,更不用說綺霞坊這兩位姑娘,直接拂了蕭八的面子。”盧隱看著面前豐盛的餐食,夾起一塊羊肉就往嘴裡送,“不過,蕭八這種人,外強中幹,也就仗著他阿爺是尚書僕射,整日裡狂妄,目無尊長。他會自取滅亡的,十六娘你就不必上心了。”
盧頻伽入座,“哎,方才著實嚇了我一跳,我還真不想和這種人有所往來。記得之前,父親還想過要不要把我嫁給蕭八,不過自從瞭解蕭八為人後,就再也沒提過。也不知道他這種脾氣,以後那家娘子能壓得住他。”
“哦,你父親還沒有給你找好夫婿?他倒是沉得住氣。”盧隱攪著肉羹,淺呷了幾口,從姿儀能看出來,雖然落魄了太多年,但身上還是有一股文士之風,不緊不慢的,“不過十六娘應該不急,你這樣好的氣度和修養,估計有很多人家都想跟你們家聯姻。”
盧頻伽聳肩,“是啊。陛下多年前提起過,要將我許配給剛喪妻的太子,也只是提起。我父親聽說了,好幾天沒睡好,畢竟溫妃的下場,他不想讓我再走一遍。他寧願讓我嫁給一個富貴人家,逍遙自在,深居簡出,也不想讓我攪進來。父親常說,女兒家看書,是為了培養氣度容儀,不糾結於後宅雞毛蒜皮的小事,卻不是為了真的摻和進男人的政鬥中去。臨朝稱制,牝雞司晨,鮮有好下場的。”
“所以,你不覺得他說的是對的。”盧隱一眼就看穿了這位侄孫女的內心所想,“不然也不會今日偷跑出來。你找阿宛姑娘,是有什麼大事吧。”
“果然什麼都躲不過您。”盧頻伽把冪籬放在一邊,喝了口飲子,“確實如此,我不覺得父親的所有話都是對的,事實上,縱觀史冊,太多人忽略了對女兒家的教養,希望她們成為幕後的金絲雀,不必太過逞強。可是世事並非如人所願,有很多時候,女兒家也會成為政局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這時候她們如何自處?是退位讓賢任人宰割,還是當仁不讓羞煞須眉?所以,我從不覺得,女兒就應該傷春悲秋,就應該困於後宅一隅。我到現在還沒夫婿,可能就是如此——我不喜歡沉溺於情愛之中,那樣沒有意義。”
“有才不得施展,會更難受。”盧隱一句話道破了盧頻伽心中塊壘,“你說的不錯,後漢到後魏,女主臨朝的例子不是沒有。她們有的是迫於形勢,有的是本身就熱愛政事。其中賢明者有之,昏庸者也有之。天地乾坤,男為乾,女為坤,她們能繞過乾,宰衡當局,實屬不易。所以,你其實也不排斥嫁給太子。”
“是的,就像叔祖您不排斥離開洛陽而去濟北王府任幕僚一樣。都是實現志向的路子,這條路不通,就換條路走。本朝高後,起自邊疆,在高祖徵戰之時,為他穩定後方,協調世族,這才使得高祖無後顧之憂。我並無過人之才,卻也希望能和未來的夫婿這般,共同謀事,而非僅僅是一個結發妻。”
“十六娘,我之前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西境很多姑娘,她們愛得轟轟烈烈,又恨得斬釘截鐵,長安受西境影響甚多,所以也有了許多姑娘,直接在陌上和男子互訴衷腸,許下約定。但無論長安還是西境,大體有一個是沒變過的,就是她們很‘熱’,像是一個活人,不諱言情愛,你,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冷’姑娘。你父親是不是說過很多次,如果你是男子就好了?”盧隱喝完肉羹,已吃得差不多飽了。
“說過,但是我並不遺憾。其實情愛嘛……”盧頻伽手裡玩弄著披帛,“如果能有那麼一點,也很好啊。不過我不覺得自己會有。這種至真至誠的情,只有百姓家才會有吧。像我們這種大族,很多事都不單純,摻雜了太多的權衡利弊。”
“你讀書,肯定也不僅僅是想待價而沽吧?不然,你讀的書就是女德一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