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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性之斧

伐性之斧

敘舊罷了,李弘澤行至堂中,心口痛了一下,獨孤珞在一旁,馬上向前扶住,“你這是怎麼了?昨夜又沒好好休息?”李弘澤扶著柱子,“昨天看公文又看到深夜,今天又去向父母問安,完了就是之後的冊妃儀式以及……越王弟出繼事宜。我剛剛看堂姐的臉色,她怕是不大喜歡你。”

獨孤珞收回雙手站在一邊,“知道。我和她年紀差不了多少,她怕我勾引燕王罷了。反正胡女沒那麼多尊卑禮節,頭發都是散下來的,不成體統。”

“你不會那樣。”李弘澤忽然來了這麼一句,“不過,剛剛那個穿白衣服的,我總覺得他不簡單,他也是狼主吧。”獨孤珞點頭,“他就是在瓜州帶兵的慕容策,曾經慕容天王的幼子,遼東公的弟弟,慕容策。”

“此人不可小覷,瓜州一戰,我軍贏得慘烈,還折了一員大將,漠北雖然輸了,卻還是未傷及根基。”李弘澤咳嗽了兩聲,“不過看樣子,我也不用忌憚慕容策。”獨孤珞聽他哼了一聲,心下不解,“你剛剛誇他,怎的現在說不用忌憚?”

“因為有人比我更忌憚他。”李弘澤靠在柱子上,按著心口,從袍子隔層裡拿出一個小藥瓶,呼吸聲頗為急促,近些日子因為操勞,舊疾複發,東宮裡萬事不關心的歲月終究還是一去不複返了,吞服下一粒藥後,“漠北天王已經年老,其子拓跋政就等著繼位呢。不過慕容家畢竟得人心,十八部肯定也不願意看見拓跋家一枝獨秀。但是……從蠻夷到部落,再從部落到政權,肯定會走這一步。”

“是啊,之前五胡也是如此,肯定要學中原人,變成一家之治。”獨孤珞的金發在暗處熠然生輝,一想起李弘澤要娶妻,只好打消心裡發了瘋的慾念,“拓跋政和慕容策自小一起長大,不過倆人姓氏不同,想法也不同,肯定會有刀鋒相向的一日。”

“哼,分化他們,總比碰其鋒芒的好。過幾日我出宮,去會會這個慕容策。”李弘澤正完衣冠,彷彿剛剛的狼狽蕩然無存,他還是那個貴氣逼人的太子,“我剛剛命烈雲郡主去乾極殿議事,完了讓她去春蘭殿見見你,就當是提前熟絡熟絡。”

“明白,”獨孤珞笑道,“我得讓這位郡主知道,我對燕王沒意思,也請她看在我是越王生母的份上,允許我陪她一起回燕州。”獨孤珞心裡不禁想笑,她從來就不喜歡比自己大那麼多的男人,自己剛剛是做了什麼,居然讓這位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女將軍感到肘腋之患。

慕容策和獨孤闕出了宮門,一望無際的宮城,確實深似海啊,“這周國皇帝真奢靡,那麼大的宮殿,就住幾個人,走來走去不能騎馬,上個臺階都要累死人,兩邊的闕樓總讓我覺得是在被監視,難受啊。”獨孤闕如釋重負,顯然覺得今日的應酬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總該去外面玩玩了,策,我聽說西市有很多……”

慕容策臉色不太好,“別玩了,我沒心思玩。”獨孤闕見他臉色不對,“怎麼了,咱不是好好的,都出來了,你怎麼比剛剛還緊張呢?”

“你……”慕容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對方一眼,“我問你啊,你剛剛是不是和獨孤昭儀聊得並不是很投機?”獨孤闕點點頭,慕容策接著說,“那獨孤昭儀是不是和李家關系更近?”獨孤闕笑了一聲,“那還用說?她看李家人的眼神,真挺親切的,我這個當弟弟的,也放心多了。”

“那你說,她知道我的身份後,會不會幫我保守秘密?”慕容策看著獨孤闕,彷彿就差把話說開了,“她肯定會直接告訴皇帝老兒,慕容策化名多勒鬼鬼祟祟來長安不知道幹什麼。而我剛剛又太著急,得罪了未來的皇帝老兒,完蛋,”他氣得捶牆,“媽的,剛剛就不該說那麼多,可我又不想讓漠北佔下風。”

獨孤闕忍不住大笑,“你也說起髒話來了,哈哈哈哈。沒事,周國人說什麼來著?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又不怕他們。漠北控弦十萬,他周國加起來也就五六十萬,還分散在這麼大一片江山,打起仗來多半隻能防守,多大點事。你看這史上,也就只有漢武一朝的衛霍和後來的竇憲等人功績赫赫,其他時候不都是和親,能不打就不打麼。也不看看漢武帝後來什麼下場,窮盡國庫之力,亂象頻生。可知這中原人,從來就不應該為了所謂的‘犁庭掃xue’,而耗盡資財,皇帝面子上過得去,下頭人褲腰帶又得緊一緊。”

“話是這麼說,但你不知道中原人會有多陰險。”慕容策心頭叢雲密佈,“馬上要和親,按照舊例,中原人又會讓一群人跟著公主過去,名義上是孃家陪嫁,實際上什麼心眼子,咱們都知道。”慕容策話是這麼說,但漠北大多數人玩心眼都玩不過中原人,“到時候他們估計會利用政王子,來削弱我,明目張膽削弱我,到時候漠北就不攻自破了。”

“那怎麼辦?”獨孤闕著急起來,“政王子真敢借著中原人,對你下手嗎?那我說什麼也要跟政王子……”慕容策攔住他,“你別想著火併。我是說,真要火併起來,咱們都不是政王子的對手。”

獨孤闕很有信心,“慕容部不行,還有獨孤部,甚至還有別的部,大家既然都不樂意被這麼一個共主管著,索性反了,推你為主,反正本來就是慕容天王更得人心。”

慕容策擺了擺手,“從長計議,還沒到非要我死不可的地步。你別莽撞了,被人利用當槍使,我可護不住你。先看看周國會選哪個公主吧,陪著過去的眼線,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與,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瓦解漠北而什麼都不做。”

“那這樣說來,咱們應該更沉得住氣才是。”獨孤闕總是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不改顏色的心態,“不然顯得咱們露怯。而我總覺得,這太子會再來找你,試探你。他既然是未來的皇帝,就不可能看著有你這麼一個人在漠北,總歸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知己知彼。”

“但願他不記仇。”慕容策長嘆,“走吧,我以後可千萬不能這麼鋒芒畢露了。謙沖自牧,褚子謙的名和字還真有意思,看來得多學學中原人,萬事不能太強出頭。”他算了算日子,“我也該‘加冠’了,到時候讓褚子謙,給我起個字,附庸風雅一番。”

獨孤闕白了他一眼,“中原人那麼多心眼子,你怎麼還學中原人取字,還給我取名兒。”

獨孤昭儀回了春蘭殿,解了外面的衣服,換上睡袍,去下發簪後倚在胡床上。她頭枕著床兩邊的靠,舒展身軀伸了個懶腰,頎長脖頸像蜿蜒的玉蘭花瓣。

正對著一扇窗戶,透過竹簾能看見後面的海棠和淩霄,可謂是奼紫嫣紅。風吹過,枝椏搖曳,小桌案上的香爐煙飄散了幾縷,水晶盤裡葡萄紫得透亮。獨孤昭儀頭一轉,手裡的花樹跟著一搖,像極了窗外海棠枝。

晡夕之時,李夜來才從乾極殿趕到了春蘭殿。她腳步很輕,宮人告訴她昭儀還在休息,“那便不必通報了,我去裡面等著就好。”不知為何,李夜來心跳得極快,鬆了鬆臂韝,又解下腰間長刀。她像男兒一樣戴著幞頭,最是討厭婦人繁重的發式,剛一進殿,就在花窗下的胡床上看見了獨孤珞。

燭光幽微,薰香嫋嫋,李夜來就站在十步以外,眼前景色攝人心魄,獨孤珞一頭長發,就像窗外的淩霄花,瀑布般攀滿了整片牆壁,而這個女人的肌膚,就像晦暗中的煥然白玉。配上一襲白裙,讓李夜來想起橫放著的白玉如意。此時此刻,李夜來屏住呼吸,竟無緣無故不敢打攪。

獨孤珞一覺醒來,李夜來已經在旁邊的坐席正襟危坐許久,那把刀也筆直放在一邊,“郡主來了,怎不通報。”說著,獨孤珞慵懶地坐起,一頭金發隨之散落下來,李夜來偷偷看了一眼,只見對方熟練地紮著頭發,睡袍的領口很低。李夜來深感非禮勿視,只好紅著臉移了目光。

“海棠春睡,昭儀正在休憩,我身為小輩,怎麼能叫醒你。”這昭儀以後是越王母親,自然在輩分上要高過自己,哪怕她們年紀差不多。

可此女容光煥發,不可逼視,自己看了尚且臉紅心跳,那燕王呢!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無怪乎是我。也對,你從小讀君子書,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是紅顏禍水,”獨孤珞端起水晶盤,走到李夜來身邊入席就坐,把水晶盤放到桌案上。紫玉葡萄在染了蔻丹的手下,頃刻間被剝了個幹淨,正如李夜來懸著的心被獨孤珞看得一幹二淨。獨孤珞用拇指和中指掐住那枚葡萄,手如蘭花,遞給了李夜來,“你是女人,你也會這麼覺得嗎?”

“咳。”李夜來接過葡萄,“我……嗯,剛剛太子跟我說了,你去燕地之後,容你再嫁,只要中意即可。反正,越王已經是燕王之子了,你想怎麼嫁,都沒關系。”

“哦,那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跟著你回去。”獨孤珞笑語嫣然倚在憑幾上,看著李夜來。

“自然。我不敢保證,自己的父親會不會因為你而——”李夜來回過頭,又是那種神情!方才在明光殿,這女子就一直這樣看著自己,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縹碧的眼珠子,彷彿把她看了個徹底,更難以忍受的是,獨孤珞竟然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古往今來因為一個女人亂了綱紀的比比皆是。我知道這不是女人的錯,但我不敢冒險。”

“因為你知道,燕王也是男人。哪怕他只有你一個女兒,那他也是男人。”獨孤珞畢竟是嫁為人婦又生過孩子的,對這種事瞭如指掌,“是男人,就免不了有貪戀美色的,很多人甚至為了美色,身死的身死,亡國的亡國。但你也得問問我願不願意吧?”獨孤昭儀忽然變了一副面孔,“你以為我就願意委身於一個年紀比自己大那麼多的男人?燕地就你父親一個是男人嗎?”

李夜來性子急躁,“有些事不是我們願意不願意就說了算的。真要說起來,我壓根就不想讓越王當我弟弟!反倒是你,一個宮妃,張口閉口就是男人,一點也不羞!”

獨孤珞愣了須臾,又笑起來,心裡想著這事十有八九已經成了,身子一側,靠近李夜來,“我想男人?可是男女歡合,從古至今都是如此,而我又生得美貌柔和,善察人心意,若是像你一樣冷冰冰的,可不就是虧咯。郡主,你該不會沒試過——”她湊近李夜來,似乎能聽到對方咚咚的心跳,“郡主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談及男女事,還是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她輕拂李夜來的鬢邊,那縷亂了的發絲被收在了耳後,手順著耳朵劃過臉龐。

片刻後,獨孤珞又恢複了之前的姿態,珠搖玉顫,莞爾一笑。李夜來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喜歡獨孤珞了——這女人好生危險,無論男女,都會醉倒在那迷人的笑裡,像是荔枝……對了,就是荔枝!看獨孤珞的臉,總有一種吃荔枝的感覺。李夜來嘗過幾次荔枝,那是和梨子甜瓜都不一樣的感覺,她一直覺得荔枝有種味道,讓她沉醉,忍不住連著吃好多顆。但是阿孃說,這果子極貴,一年到頭從嶺南送過來也就那麼幾顆,讓她省著點吃。但是李夜來覺得,反正那麼好吃,為什麼不全部吃完呢?萬一放壞了可怎麼好。

李夜來摸了摸自己燒得發紅的臉,糟了,剛剛自己在幹什麼!她胸膛劇烈起伏,腦海裡冒過不可言說的事情,看見獨孤珞修長的脖頸和雪白的胸脯後,這種念頭更加劇烈——這是一種過往二十多年都沒想過的念頭。李夜來本以為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能無情無欲一心在沙場上,誰知見了獨孤珞,才知道人非草木和情慾的可怕,自此敬重起那些苦行的沙門比丘尼來。

螓首蛾眉,伐性之斧,她何必替燕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