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歸趙
傍晚,盧靜觀回到家中,唉聲嘆氣。盧夫人聽聞女兒受驚,便提前回家,“你怎麼回事,頻伽還好吧?”盧靜觀長嘆一聲,把手裡的詔書給了盧夫人,“自己看吧。”
“哦,冊妃詔書。”盧夫人倒是淡定,“當年陛下不就提過一嘴,這不是意料之中。”說著便將詔書疊好,還給了盧靜觀,“怎麼了,跟沒見過世面一樣。你總不能病急亂投醫,跟鐘懷仁一樣把女兒嫁出去吧?再說了,現在有皇後撐腰,太子能出什麼問題。”
“哎呀夫人啊,你怎麼就不懂。要什麼榮華富貴,我寧願咱們的小女兒能無災無難的。”盧靜觀拂袖而嘆,“現在肯定要摻和進這些紛爭中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們頻伽那麼好一個姑娘,怎麼可能默默無聞。既來之則安之,是福是禍,還說不準呢。”盧夫人不再贅言,直奔盧頻伽閨房,徒留盧靜觀一人長籲短嘆。
當晚,車馬緩緩回了柳府。在門口,謝宛早早把衣服換了,釵環整理得整整齊齊,放在方案中,將柳二送她的釵裙完璧歸趙。柳洲隱接過衣服,看謝宛眼裡還有淚痕,“阿宛,你怎麼了?”
“我剛剛遇見蕭小玉了。”謝宛說著低下頭,“算了,不提她。我和這位娘子屬實不是一路人,樂遊原很好,曲江也很好,我站在那兒望著長安,遂覺天地小,自己更小,回過頭看人群,覺得自己不合時宜。你們所有人,都有很多名號,而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你真的會喜歡這樣一個我麼?我一直問自己,也沒個答案。”
“不……不是的。”柳洲隱想不出怎麼解釋,撓著頭,謝宛定是會錯自己的意了。為什麼這次來樂遊原,她並不痛快呢?明明二人初見就是在樂遊原,怎麼就回不去了呢?
“謝謝你的釵裙,我不喜歡。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太禮貌,我知道,這些珠寶都是禦賜的珍貴之物,但是在古道盤桓那麼久了,我也不至於沒有見識。這種藍綠的寶石名叫瑟瑟,有著湖水一樣的顏色,敦煌有很多這樣的礦石,它們經人挖掘,一開始只不過是璞玉渾金,來到長安後,最好的官匠打磨它們,用金絲鑲嵌它們,最終它們成為絕世之寶……人人都感嘆和氏璧之美,但是在璞玉被琢為玉璧之前,只有卞和一個人視之為珍寶。”謝宛假借寶石,來一表自己心中鬱結的塊壘,“我不想受那樣的打磨,太痛了,也不想成為稀世珍寶,我就想不被人發掘,待在山裡。”
“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就在樂遊原嗎?為什麼這次你會不習慣呢?”柳洲隱還想挽留,“是因為前路艱險,我又遭喪,你不想等我,蹉跎了年華?”
“回不去了。”謝宛絕望地看向柳洲隱,艱難地表露出笑容。這笑容簡直令柳洲隱瘋狂,“為什麼會回不去,我還是我,你還是你,你不是對我有意?為什麼我們不能……不能像我父母一樣相守呢?”
“為什麼一定要相濡以沫不能相忘於江湖呢?柳二,我的夢醒了。”謝宛擦去剛流出來的淚水,倔強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一場春秋大夢自此散了,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再怎麼喜歡,也做不到放棄已有的一切,“你的夢,也醒了吧。”
謝宛轉過身去,淚流滿面,忍著不哭出聲。她暗中戀慕柳二是真,更愛自由也是真,二者相較,她寧願柳二能有真正與他扶持的娘子,而不是過削足適履的日子。忽然,柳府僕人叫住了她。
“謝姑娘,我們令公有請。”
柳念之倒了茶,邀請謝宛至前堂就坐。謝宛第一次當柳念之的客人,不由得心悸——要知道面前這人,可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決定千萬人生死的將領,更是在齊室傾頹之際,與高祖促膝長談而開玉門關,加劇了齊室的覆亡。如果齊朝還有孑遺,他們一定恨柳令公,欲除之而後快吧!四周很暗,即便有燈臺也暗得很,畢竟這一處太過敞亮,幾個燭臺根本照不明。
正襟危坐在主座的柳念之,跪坐冥想,聽到聲音後睜開眼睛。那是一雙銳利的鷹目,謝宛總覺著自己想什麼,面前這人清楚得很,簡而言之,就是被看得透徹。柳念之眼睛微微下垂,有別於年輕人的炯炯有神,“謝姑娘,請坐。”
謝宛戰戰兢兢入座,柳念之眼睛流轉,打量著次子傾心的姑娘,“謝姑娘是謝大娘子的妹妹?柳家與謝家還頗有緣,只是因為名諱和八字,佳緣不成,還好謝大娘子在西境也混出了名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柳令公謬贊了。我長姐一開始是隨商道的俠客,漸漸有了人脈,就幹起了牙人一行,而後在多地置辦田産,這才能在長安有一席之地。說來我們不過是小商販,自然比不過柳家,齊大非偶。”謝宛極為謙遜,不敢妄自託大,柳令公何等人物,什麼沒見過!
“她一個姑娘,能在難以紮根的西境落腳,真是不易。柳家因時運而有今日的地位,我再清楚不過,所以對名望早已看淡,只求這幾個孩子,都別辜負了本心,在公卿位上無災無難就好,富貴再多,他們也承不住。”柳念之捋須,言語間的威嚴令謝宛出了些汗。
二人陷入沉默,穿堂風颳起帷幔,謝宛內心大呼救命,怎麼回事,她要說什麼才不至於太尷尬?算了,還是等柳念之先開口。
“你看二郎為人如何?”
看來柳念之這人挺直的,連客套都不客套了,謝宛只好愈加禮貌,“二郎面容俊美,若春月柳,湛然有神,又不驕不躁,沉穩有度。善聽人言,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柳念之心裡已經有了數,“二郎在旁人面前從不這樣。可見他對你,非同一般。柳家剛遭喪事,按理說他不應該有此心意。但人非草木,我素以嚴父示他,你能寬慰他幾分也好。想必,他就是在那時,對你有了不同。”
人非草木……好一句人非草木,她謝宛可不就是草木,寧願孤單自由,也不想被拘在小院子。長安再怎麼大,跟整個天下比起來何其小?“應是如此,但我出身不高,又在商隊走了數年,脾氣秉性都不適合持家,思來想去,和柳二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索性今日明瞭,以後再無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