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傲
“哼,下令殺馮韶的是你,但株連太多的,確是崔神秀。這些前朝之事和我無關,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又因馮夫人故,才約了姻親。誰知現在看來,不只是兒女們八字不合,你我最是不合。”謝扶疏搖著麈尾,“我去問問阿宛,她願不願,如果不願,我就要帶她走,你不可阻攔。”
“悉聽尊便,請。”
謝扶疏回到堂前,謝宛早已在海棠樹下等著了,“阿宛。”多年未見的父親,連打招呼的動作都是極為笨拙的,想要討好卻又怕女兒感到生疏拘謹,“你這麼多天在這裡,吃得怎麼樣,睡得好不好?柳家人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沒有。”謝宛搖著頭,“柳令公待我很好,我還遇見了一個和藹的婆婆,不過她剛剛走了。”謝寧圍過來,父女三人終於團聚,“父親,母親正在金陵。族裡面說要過繼給咱們家一個弟弟來著,我拒絕了。”
“你這麼有能力,確實不需要什麼弟弟來繼承香火。”謝扶疏頗為欣慰,“況且我現在也是方外人,對這子嗣傳承本就不上心。你母親能有自己喜歡做的事兒,我不在她身邊,也無所謂了。不過,你們都在雁回城的話,要不要把她也接過去呢?”
“母親不喜歡塞外風沙,我數次相邀,她都謝絕了。不過還好,雁回城在金陵也有産業,也能照應她二三。”謝寧胸有成竹,爽朗一笑,“阿宛,父親有話要問你,我弔唁完了,就跟封逸一起回去了。”
“等等。”謝扶疏攔住了謝寧,“阿寧,你還跟那個小子一起嗎?沒名沒分的,他就這麼跟著你?就沒圖你什麼?”謝寧被這麼一問,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但依舊是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度,“父親問得倒是奇怪,封逸從認識我第一天起就這樣了,能圖我什麼?那時候,我還是個寂寂無名的行客。他看我奇貨可居,我不忍他才能埋沒,各取所需而已。”
“阿寧,你最好是真的不懂。”謝扶疏拿長女沒辦法,謝寧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不喜歡聽勸,對很多事都有自己的見解,也不怕撞得滿身傷痕,“我看那個封逸,對你上心。以前只聽說過‘最難消受美人恩’,現在看來,這‘義士’的恩情,也確實難消受。”
“我知道,男女有別。”謝寧理解父親的憂慮,“以後再說吧。”謝扶疏見長女還是不開竅,甩了拂塵,目送其離開後,又問謝宛:“你姐姐,對封逸是不是和別人都不一樣?我覺得,你姐姐對誰都是一樣,除了封逸,總是對這小子,關心照顧。可能她一開始沒想過那麼多,但照顧來照顧去,就有了點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謝宛明瞭,“阿姐確實,對封先生和別人都有不同,封先生也是如此。”謝扶疏嘆氣,笑著迎了封逸回首後的拜禮,掐指一算,“這小子,真是阿寧命中一劫啊。”
“阿宛,我再問你最後一件事。”謝扶疏又恢複了方才面對柳念之的嚴肅,“你跟柳念之幾個兒子處得怎麼樣?他們對你還好嗎?可有什麼超越朋友之間的情愫?”
謝宛臉紅了半邊,這話說出來實在讓人羞赧,撓著頭,“如果是別人,我會撒謊搪塞過去,但面對父親,我沒必要這樣。說實在的,是有的。不過也就是一點點而已,不可能到談婚論嫁那一步,而且,我更不可能嫁到這麼一個地方,下半輩子鎖在這兒。”
“那就是柳二了。柳二是東宮右衛率,和太子交往甚密,就是他把你牽連進來的是不是?”謝扶疏語氣激動起來,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意思,謝宛垂著頭,“是。”
“所以柳念之敢堂而皇之利用你和你姐姐,把你當人質。這個柳念之……”謝扶疏氣不打一處來,“他最好是能給你和雁回城一些什麼。不然跟著他混,他從龍有功,太子繼位就是宰執,咱們什麼都沒有,還差點搭了小命。阿宛,這種事你不能不在乎,你不能……當了他們隨意用掉的刀,而用忠義兩個字來騙自己。他們讀書人講忠義,是因為事情幹成了能封王拜相,但你和你姐姐呢?都不是能當官的人,到最後就算給點賞賜,跟你姐姐的家業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你姐姐在邊境多年,跟當官的打著照面卻終究不過多涉政事,用意就在此。”
被這麼劈頭蓋臉教訓一頓,謝宛的頭垂得更低。
“你如果不願意幫忙,我就帶你走。”謝扶疏堅定地看著女兒,“我執意帶你離開,柳念之不敢說什麼,他本就理虧。”
“阿爺,如果我說,從一開始,就是我主動攪進來的,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冒失、太輕浮?”謝宛摳著指甲,和餘出來的衣服袖子,“但是真的,我不後悔,能見這麼多人,我更堅定自己想要走什麼路。我和柳二有緣無分,肯定不能同歸,能幫他一忙,也開心。”
“他哪裡需要你幫!”謝扶疏格外懇切又自責,“都是我的錯,沒有教好你。才使得這柳二給你一點好處,你就甘願做這做那。算了,既然你這麼選了……”謝扶疏看著臺階上的柳念之,頓時明白了那最為冷漠之人心中的暖色,“我尊重你的選擇,阿宛,父親不想當你路上的拖累,用什麼過來人的經驗阻止你去做。想好了,就大膽闖,有父親在呢。”謝扶疏愛憐地撫著謝宛的鬢發,“這麼多年,阿宛長高啦。你母親雖然是金陵女子,但長得卻極為頎長,鄰裡都叫她‘碩人’。你阿姐也很高,這才能扛著三尺劍,英姿颯爽。”
“我也想像阿姐一樣高!這些年一直拼命喝牛乳呢!”一聊起這些事來,謝宛就興高采烈,“阿爺,你不必為我擔心,我會全身而退的。今天晚上,我準備和太子妃一起入宮。宮裡面怕是有什麼大事,太子妃無法自保,我和她是好朋友,理應襄助。”
“進宮?”謝扶疏皺眉,捋須後掐指又算,“不行,我也得去。皇後通道,只須對外託言枯榮道人的師叔入宮為皇後講經即可。如果你們都知道會有人對太子不利,那是不是得提前準備些人手?”謝扶疏強忍住內心的不適,走到柳念之面前,“我女兒講義氣,要幫你二兒子,你就沒什麼表示?”
“事成之後,任謝姑娘提要求,我能滿足的,一定履約。”
謝扶疏似有些不懷好意,看周圍柳家子女並未圍在一處,就湊近了,“那我獅子大開口,如果是兒女婚事呢?你柳念之敢不敢玉成?”柳念之話語依舊冷淡,像是一個木人,“若是小兒輩你情我願,我為何要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