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揉了揉頭頂被周苴敲的地方,眼中的痴迷之色淡了些,好奇地繼續問道:“他們為什麼要毀掉逍遙仙府的陣法呢?他們不知道會牽連仙府嗎?”
“不,他們當然知道。”周苴感慨道:“修仙,最重要的便是機緣、靈根、心性、功法、道術皆是機緣所在,若是沒有機緣,任你百般努力,巧取豪奪,雖可一時之效,終不是長久之計。他們毀去的,便是機緣。在他們看來,世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天才,即便天才乃是萬中無一也是如此。以凡人為例,二十歲便可結婚生子,意味著每二十年便有一批天才誕生。修士的壽命輕易便能超過凡人,修為強大之人,活上數百上千年輕而易舉,如此長的時間,誕生的天才何止億萬?要知道,便是這天地間看似無盡的靈氣,亦是有窮之物,更何況極為稀少的天材地寶等靈物?以有窮之物,奉無窮生靈,如何能得?唯有毀去機緣,斷掉大部分人的修仙之路,方為長久之道,這已然成了修仙界的共識。”
冬至倒吸一口涼氣,努力的消化著周苴的答案,似乎貼近了某個神秘而殘酷事實。
劉雲譎同樣大受震撼,平靜了片刻,十分肯定的對冬至說道:“周叔說的對,冬至,你不知道,打獵之時,我們村子都會與其他村子劃定界限,不允許他們擅自闖入,因為山上的獵物,總歸是有限的。若是不加以限制,任憑他人獵取,沒準哪一天我們就無獸可獵,就此餓死。”
周苴讚賞的看了一眼劉雲譎,說道:“不錯,舉一反三,推己及人,還算有所成長。世間之事,唯利益二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明白了這一點,很多事情便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冬至一言不發,眼中出現掙扎之色,許久之後,他吐出了一口濁氣,鄭重的說道:“伯伯你說的或許是事實,卻未必是正確的。在我看來,正確與否很重要,這些人為了一己之私,毀掉仙府,便是錯誤的。斷去他人的修行之路,與凡人對圈養野獸行閹割之事,又有何異!”
周苴深深的看了冬至一眼,眼神中有著落寞無奈複雜慨然:“自古以來,有這種想法的,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人首先要活著,當有一天你為了活著不得不去做一些齷齪之事之時,你會明白,正確與否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世間利益當道,上下一心,這是一個強大到無法反抗的集體意志,你若執意正確與否,必會四處碰壁,頭破血流!”
冬至看出了周苴眼中的複雜以及無奈,知道這句話或許無意中觸碰到了他的某些不願提及的過往,張了張嘴,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劉雲譎也看出了周苴的落寞,心中感嘆,一雙眼睛,怎麼偏生如此傳神?忙轉移了話題,說道:“冬至,正確與否,存乎一心,你的正確未必是他人的正確,這是個註定沒有答案的命題。”
周苴懶懶的靠在牆上,不出片刻,眼中便恢復了神采。以他的閱歷,在這兩個半大孩子面前隱藏自己的情緒那是輕而易舉,不過在這兩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如親人一般,若是在他們面前都無法做到真情流露,那活著也實在太累了些。
周苴臉上的茫然漸漸消失,眼中的光芒閃了一閃,便又恢復淡然,說道:“好一個‘存乎一心’,千百年來,世間之事,自有其道理。若一味固執正確與否,便落了下乘。冬至,也許有一天,你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且不說影響他人,便是獨善其身都成了奢望。其實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何嘗不是掙扎求存,何嘗不是為了活著?”
冬至自顧自的唸叨了幾句“獨善其身”與“活著”,心中有了決定,眼中的光芒也跟著堅定了幾分。
周苴看到了冬至眼神中的堅定,知道這個孩子年紀雖小,卻是有著不一般的心志,幾句言語根本不可能動搖他,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你二人是否還記得曾經想要拜入奎狼幫的事兒?又是何時開始沉迷修仙?”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周苴突然問這個意義何在。劉雲譎眼睛上翻,思慮片刻後說道:“八歲那年,從周叔的書裡知道了修士的存在,又在定遠縣的花燈節上見到了真正的修士,那些拳腳功夫與之相比如同螢火與皓月之別,自然便失了興趣。”
周苴面露微笑,說道:“正是如此,因為知道了修仙者存在,所以對拳腳功夫失了興趣,這是一個認知的過程。正如一個見過大海廣闊無邊之人,不會對一窪池塘生出太多感慨,擁有萬貫家財之人,不會在乎碎銀幾兩,這種心境,稱之為格局。這是一種認知,無關乎對錯。格局越大,心境越穩,如此,才不會面對蠅頭小利之時心境動盪,亂了分寸。”
兩人皆面露苦笑,羞的紅了臉,知道這是周苴在譏諷二人。冬至有些不服氣的辯解道:“當時看那老道渾身都散發著仙風道骨的味道,自然讓人心生好感,人家說要送些機緣,我自然想抓住機會……”冬至說著,底氣越來越虛,聲音愈來愈小,接著便如蚊子一般聽不清了。
劉雲譎也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雖說我答應了那老道,可是我也靠著自己的機靈爭取了三年的時間,有了些迴旋的餘地,若那老道真的是不懷好意,我乾脆不去拜師了還不成?我知道是魯莽了些,可也平白得了不少好處不是?”
周苴面色一板,嘲諷道:“答應?你以為那老道的便宜是那麼好佔的麼?緣塵宗以‘緣’為名,在此方面登峰造極,不但可以透過修行增加自身機緣,更是能夠取他人機緣為己用。單憑此術便足矣震懾大陸,致使道統數十萬年始終鼎盛。據說此功法修到極處,便是言出法隨,大夢成真!你既應言,與那老道來說便是‘應緣’,不論中途有何波折,你三年後必會前去緣塵宗。對於老道而言,這便是既定事實,否則他如何會如此大方,送你寶物?”
“應緣?這是什麼說法?莫非他還能控制我不成?”劉雲譎眉尖微蹙,疑惑地問道。
“‘緣’之一字,妙不可言,據我所知,便是天地大道‘因果’之術,也只是‘緣’的一個分支罷了,你答應老道三年後去緣塵宗為因,去到緣塵宗為果,‘應緣’之術,便是以結果為導向,使其成為既定事實。”周苴接著說道:“此種術法頗為玄妙,以你等的見識,未必能夠盡數瞭解,待日後進入緣塵宗,若有機會親自去體會吧。”
冬至聽得直冒冷汗,震驚的說道:“洞察未來?不對,這幾乎就是修改未來了!怎會有如此霸道強悍的功法?”
周苴思慮片刻,像是在組織語言,緩緩說道:“此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想來並非如你所想般強大,越強大的術法,所受的限制定然更多。過去,現在,未來。過去已成定局,無人可以更改,未來多變,可能一個心意的改變,便能影響到未來的結局。‘應緣’之術想來是插入一個既定的未來,以此來影響一些有決定權之人的心意。”
冬至一驚,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命運嗎?這也太……”
周苴點點頭與又搖了搖頭,說道:“這門功法確實有過人之處,詭秘有餘,霸道不足。若是使用幻術,迷了心智,自然是任人擺佈。可這門功法的詭秘在於,並不影響心智,卻能照著既定路線走下去。但人的心意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若是打定主意尋死,我想沒人能夠攔得住。這影響應該是來自外力,比如身周之人橫遭變故之類,推著你不得不去等等。那老道未必存著什麼壞心思,既然有了一個結,主動去解開便是!”
冬至心中稍稍平靜些許,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周伯伯見多識廣,否則不知不覺便著了他人的道,不知那老道如此挖空心思,到底為何。我原以為是撞了大運,如今才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周苴揉了揉冬至的腦袋,察覺到他無形中樹立起了一堵牆,臉上現出一種名叫落寞的神色,隨即又釋然了,這孩子既然打定主意要闖入修仙界,便要學會保護自己,天真爛漫或許是一種寶貴的品質,卻與殘酷的修仙界格格不入,早一日學會爾虞我詐,未來也會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於是周苴緩緩說道:“這世間哪有什麼道理?自古以來,千年以降,唯有強大才是真理!在我看來,那老道也是存著什麼萬一,只怕你們二人也只是計劃中的一份子罷了,未嘗不是一份機緣。緣塵宗又不是什麼魔道宗門,處處留心一些便可。”
二人稍稍平靜了些,仍是有些後怕,打定主意以後絕對不能隨便說話,更不能胡亂答應別人什麼事情。
周苴輕輕搖了搖頭,想著這兩個孩子將來都會有一番成就,不免心中有些傲然,說道:“玉不琢,不成器,我這裡有一份蒼狼嶺的地圖,其中不乏錯漏之處。如今蒼狼嶺瘴氣日漸稀薄,你二人稍作準備,以此地圖稍加探索,前去磨練一番,並訂正其中錯漏之處。其內艱險之處甚多,亦是機緣所在,至於能否有所收穫,全憑天意。”
劉雲譎一怔,雖說周苴平時神秘的緊,不曾想有這麼件好東西,興奮地撓了撓頭,說道:“周叔,我與爹爹平時進山,根本不敢去蒼狼嶺範圍,就是因為其內昏暗難尋,極易迷失方向。你有這等好東西,應該早些拿出來嘛!”
周苴神色一肅,說道:“萬不可掉以輕心,我那地圖乃是極為古老之物,如今滄海桑田,不知還有幾分可信。若非你等將來要去楚國,蒼狼嶺乃是必經之地,我也不會讓你等行此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