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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初見

事情雖已過去半年之久,崔炎此時想起,卻覺這情景依然恍如昨日,歷歷在目。

一時他自沉思中抬起頭,卻發現皇帝竟已對他注目良久,他見狀忙又低下頭去。

皇帝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末了卻只是道:“愛卿,記得那日你等從反王處回來。朕召見後問及反王死前可有言語?蘇將軍及常侍皆道,他們雖至府內,然反王死去時,卻只有你在身旁,朕便宣召你入內問話。”

“朕當時心內悵然,蘇將軍及常侍約『摸』明白,見你進來,便都告退了。朕本以為,你至多三言兩語,與舅父一般,寬慰朕一番而已。誰料你竟事無鉅細,將反王當時所有言行一一道出。”

“朕聞之,不禁思及幼年時,兄長種種關愛之意,悲痛不已。待想起他死前心中的怨恨,又不免心中驚駭。”

“此次逆案,牽連甚廣,且多為皇室宗親,朕即位不過數年,本不欲多造殺孽。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在其位,謀其政。兄長死前竟無一字言及朕,或許他也是明白了朕的苦衷吧。”

“崔卿,朕觀你最為可貴之處,就在於你不喜拜高踩低,做違心之事。萬事萬物,在你心中皆有準繩。朕便今日問你,你如何看待朕之長孫舅父?”

崔炎聞言一驚,心中雖知皇帝早晚會有此一問,但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他少年從軍,頗有軍功,但無有強硬背景和合適機會,晉升未免緩慢。

想著母親日漸年邁,行動不便。再加上永徽初年與突厥一場大戰後,突厥王帳便就此一蹶不振,邊境幾年內無有戰事。在軍中繼續待著,已毫無意義。他便謀算著如何回京。

幸而他隨軍征討時,做過蘇定方的親隨,便厚著臉皮去他處述說己況,便得以隨其順利回京。抵達長安後,蘇定方又幫他謀了一個羽林校尉的閒職。他至此便仿若心無掛礙,無拘無束起來。

遇到不當值時,便與一幫同僚常在西市鬥雞走狗,夜飲無度。蘇定方本有意提拔他,可見他如此不成器,開始時看到還斥罵幾句,日後漸漸心灰意冷,也就不去管他了。他便更加胡天胡地起來。

所謂恨鐵不成鋼,蘇定方若不是看他昔日作戰勇敢,且在戰中頗有奇計,只怕早已把他踢出宮去了,來個眼不見為淨了。

那日去吳王府宣旨賜死時,本也沒崔炎什麼事,只可巧剛出宣政殿,蘇定方就見他晃『蕩』著由月華門進來當值,心中一動,便特意命他隨行。

之所以叫他,也是因為蘇定方在先太宗朝時,公事來往時與李恪多有幾分交情。如此既為避嫌,也是不忍親見他赴死,既看見崔炎,便整好順水推舟帶著他一道。

殊不知崔炎因幼年遭遇,極善察言觀『色』。只從皇帝的隻言片語中,便已看出皇帝心中其實不忍大於憤怒。又從李恪臨死前情境和朝中眾人私下談論推測,反王其實很可能並未真反。

想來不過是駙馬房遺愛為求脫罪,揣測長孫無忌心意,攀咬李恪。長孫無忌喜從天降,自然迅速坐實此事。而今上出於皇權穩定考慮,且長孫無忌既為顧命大臣,不便違拗,故此順水推舟而已。而反王一旦確然已死,塵埃落定後,天子又不免內疚起來。

他既心中篤定,便索『性』將在王府中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據實道出。

果真天子聽後,不僅不為怪罪,反倒因此對他多了幾分青眼。且不久後,天子便一道旨意將他調去了大理寺任寺丞。

雖然品級沒變,崔炎卻突然一改長『性』,變得沉穩敦厚起來。連蘇定方見了,都大吃一驚讚嘆不絕,道他果然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崔炎便於他面前坦言道:“因母親知他入大理寺,不比從前在羽林衛。既掌刑獄,必要收斂心『性』,不可再人浮於事,肆意妄為了。他便自此痛改前非,實心任事,只求不負母親和聖上所望!”

蘇定方知他素來事母至孝,自然不疑有他。末了不過心內感嘆:這小子倒是甚有幾分賭運,這樁謀反事,大多聰明人都是避而遠之,免得牽連自身。他倒好,居然腳踏泥濘後,還能全身而退。不過想到他母親的狀況,倒還是真心為他高興的。

皇帝見他調職後行事端方,經手案件無不縝密,上下多有稱讚。且至孝甚為肖己,便更加喜愛。半年後,原大理寺少卿因病辭官,職位出缺。他便因考績優異,自此平步青雲。

此刻見皇帝如此相問,他便只得回道:“相爺大德,隨先帝於微時,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微臣鄙陋,怎敢論其功過?”

皇帝便不滿道:“朕素來愛你忠直,今日怎也推辭起來?朕要聽你實言。”

崔炎便誠心秉道:“古往今來,君正而臣直。臣之所以敢直言,乃是因為陛下是明主。”

皇帝聽了便道:“這是昔日魏徵犯言直諫故事。你既知朕乃明主,何不直言?”

崔炎揣度著皇帝心思,終下了決心道:“因這不僅是國事,亦是陛下家事。陛下既然問及臣,臣便斗膽多言。陛下雖只弱冠,且即位不過數年,卻也外攘蠻夷,內修德政,德才兼備不遜於先帝。如今大唐外境安定,士庶安樂,四野鹹服。朝臣對陛下敬畏之意亦早不比先時。且自古只有幼兒才需時時斧正。陛下如今業已成人,為何還要舅舅在旁指點。”

言罷卻跪伏在地,口稱死罪。只願陛下念他一片忠心,切勿見罪。皇帝聞言沉默良久,終是揮手讓他先行退下了。

崔炎出得殿外,仍在默默思慮。恰至紫宸殿道旁,見一內侍在整理殿前花草。便叫他過來問道:“可曾見過一小黃門,唇紅齒白,嘴角有顆黑痣。”那內侍聽見,不知為何呆了一呆,竟連花草也不管了,回身就跑。

崔炎越覺此事玄妙,待追上去細問時,又見天『色』漸晚,恐誤了出宮時辰,只得先行放過。果然剛過月華門,宮門便已開始下鑰。

不過在宮內時還不覺得,不想外面卻早已是夜『色』深沉。崔炎一直是匆匆趕路,卻忽覺今日朱雀大街比往常更為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不說,更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彷彿今日街市上女子也較平時更多,且皆是盛裝攜伴而遊。處處皆是香風陣陣,鬢顫釵搖。崔炎此時方才恍然,今日原是七夕。

本朝女子歷來有在這天“乞巧穿針”之俗。母親晨起時還提過,他卻給忘了。一時想起不由心道:便再快些,也好早點歸家與母親過節。

不想此時,卻恰有一面戴輕紗的女子正與他擦身而過。他本也沒在意,卻在錯身剎那,忽一手抓住對方胳臂,沉聲道:“娘子且慢,某有事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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