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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苗女

天黑了,苗寨吊腳樓裡的燈火一盞盞的漸漸亮了。四野靜謐,唯有風吹過遠處竹林時輕輕的簌簌聲。傍晚時落了幾點雨,空氣更帶著幾分溼潤之意。

晚飯後,阿緋照例坐在燈下繡著嫁衣。正經的苗家姑娘,都是自懂事起就開始繡的,阿緋自然也不例外。

燈火昏暗,只窗下的風鈴偶爾會輕輕晃動一下。阿緋繡的很認真,一時針頭髮澀,她的手指不小心被針尖戳了一下。血珠一下子冒出來,她趕緊放到唇邊吮了一下。

阿緋雖是剛滿十六,卻已經是附近村寨遠近聞名的美人了。提起她,十里八鄉沒有誰不要豎一豎大拇指的。

她身材嬌小,尖生生的瓜子臉上嵌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你的時候總是像在說話一樣。筆直的鼻子下面,肉嘟嘟的櫻桃小嘴總是泛著潤澤的桃粉『色』。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淺淺酒窩,別提多招人喜歡了。

她的面板也不同於漢人姑娘的白皙柔軟,倒是『揉』著一層淡淡的蜜『色』,襯得她又美又俏。見過的人無有不愛的。

她的父母自然對她愛若珍寶。只盼著她長成,能說上一門稱心的親事,生兒育女,一輩子都能和和美美的。

可是阿緋有自己的心事。自她十四歲起,家裡的門檻都要被求親的人給踏破了。可他們說的那些人,阿緋都不喜歡。

她小時候寨裡時常有個漢人貨郎來,他總說村寨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僅有山川秀美,江水如藍;還有東海的紅珊瑚,西域的夜明珠;酒肆中棕發碧眼的胡姬一舞傾城,除夕夜足以映亮整個長安城的璀璨煙火,參差十萬人的東西兩市……

這一切,阿緋都曾在夢中無數次描摹,可夢醒了,眼前依然是這小小的村寨,矮矮的竹樓。她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精美嫁衣,無聲地嘆了口氣。

陳越思當時剛升任鴻瀘寺六品主簿不久,奉聖命隨鴻瀘寺卿張檢一行,第三次經關嶺深入滇黔苗寨,頒佈朝廷新法。

這一次,他們去的是羅恭縣下面的一個較大的白苗村寨。羅恭縣令水希行見上官到來,便乾脆將自己的縣衙讓出來,供欽差居住。第二日又親自陪同,一路將他們送入苗寨。

雖是請了嚮導,做了充足準備,特別是多備胡椒、蒜瓣等物……可真的進入雷公大山,因沿途全是懸崖絕壁,湍急溪流……幾人日行夜歇,進度緩慢。沒兩日,張寺卿又因氣候『潮』溼病倒了。

一行人走了十餘日,還未到整個行程的三分之二。眼見食物漸少,水希行開始面『露』焦『色』。

這日,眾人趕了半天路,卻恰行至一處山谷前。遠遠望去,只看見谷中水汽氤氳,古木參天。走近時,才發現偌大地方,竟只有一棵樹,所謂獨木成林,便是如此罷。

眾人俯首下去時,更是驚歎於其根系的龐大,仰頭時更是歎為觀止:樹蔭濃重,幾乎已是遮天蔽日。林中草甸深厚,踩進去時便連腳踝也看不見了。

嚮導有些疑『惑』,明明前路並無謬誤,這處所在卻好似是這些年裡第一次見到。想著方向應是無錯,便還是領著眾人前行。

只是越往深處,水汽越厚。最後竟到了兩人面對面也看不清彼此的地步。人人心中都在打鼓,便都不約而同停住腳步,躑躅起來。水希行見狀趕緊讓眾人攜手前行,以免走散。

這回沒走多久,就忽聽到不遠處有水聲潺潺。眾人忙尋聲慢慢過去。不覺間水霧漸散,一條大河出現在面前,河邊寸草不生,卻遍開如血紅花。眾人一嗅之下,只覺香氣霸道,直衝頭頂。

環顧四周,『迷』霧依舊籠罩,不見人煙。河水昏黃,急緩交替,彷彿深不見底。水希行神『色』大變,不由得喃喃自語道:“三途河,接引花。”

言畢雙腿發軟,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幾人面面相覷,六神無主。那嚮導好像也糊塗了,只一直站在河邊說:“這是哪裡,這是哪裡?”

還是張寺卿稍顯鎮定,他這幾日漸漸適應,身體已有好轉。他看著眾人模樣,便道:“大家莫要慌『亂』。吾等走來不過半個時辰,適才山谷仍在原處。我們現將腰帶解下,打結後拴在手腕上,嚮導在前,我來押後,成一隊行走,先離開此地再說。”

眾人都道此計可行,一時紛紛行動起來。誰料幾番嘗試卻仍在原地打轉。且片刻後,霧氣又重新聚攏起來,別說那山谷,連近處的河水都看不清了。陳思越本是走在倒數第二個,此時往後一『摸』,卻發覺原先在末尾的張寺卿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他心急如焚,只得大聲呼喊眾人名字,一行七人,卻只有三人應答。他急中生智,忙叫眾人停下腳步,圍成一圈,坐於原地。

恍惚間,陳思越發現身邊居然有人站起來想要徒步涉水,他心中大駭,偏偏此時一動也不能動。眼看著那人在水中漸漸沒頂,陳思越絕望了。

不知怎的,此時此刻,他卻好似在河中看到了自己。“他”面帶微笑,朝他伸出雙手,勸說著他。人世苦楚,諸般劫難。週而復始,無窮無盡。富貴榮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嬌妻美妾更是有如黃粱一夢。

“你是誰?”他聽見自己輕輕在問。

“他”便答道:“我是你,你是我。我是踏入河中的你,你是尚在彼岸的我。須臾之後,你就會變成我,而我或將從此跳出輪迴,身登極樂。”

“那我變成你以後呢?”他又不由得繼續問道。

“宇宙混沌,我自己尚且不知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又怎會知道你的未來呢?來吧,來吧。等你渡過這條河,你自然就會知曉一切。”陳思越身不由己,只得慢慢向河中行去。

他腦中只留有最後一絲清明,知道若是照做就真的是萬劫不復。於是他艱難的捱著,可到底還是一步步地靠近了河岸。

三途河,地府冥河。界生死,載善惡,卻怎麼會出現在人世間。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這趟滇黔之行,於己居然是條不能回頭的絕路。他朝身邊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周圍早已是空無一人。而他終是孑然一身,獨赴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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