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29住進了梁簫的家。
當然他自己並不知道,他以為梁簫不過是好心的可憐他,可憐一個雨天重病的、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而已。這種可憐可以持續五分鐘,一個小時,還是一天,他不知道。
兩人進門的時候,門口的報警器閃過綠燈,梁簫暗自鬆了口氣,果然是安全的:沒有武器,沒有化學品,沒有犯罪案底。
梁簫叫他坐在門口的凳子上,關上門,在牆上的螢幕輸了兩串數字。片刻後,整個屋子的燈亮了起來,ai柔和輕快的聲音傳了出來。
“親愛的梁簫,你已經三年九個月五天零四個小時沒有開機了……天吶!你帶了一個男人回來!天吶天吶!這是——我能給你的外婆打個電話嗎?”螢幕上蹦出了梁外婆的通話介面。
“不可以。”梁簫覺得頭疼,這就是她不喜歡ai的原因,它們總是以體貼關心的名義自作多情。
“那好吧。”通話介面縮小到底,ai接著說道,“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大概它知道沒事的時候梁簫根本不會開機。
梁簫遞了一雙鞋過去,看了一眼還呆呆坐著的梁29,沖ai吩咐道:“在他離開這間屋子之前,確保我的安全。”
屋裡各處的螢幕同時閃爍了一下,ai的語氣嚴肅起來:“好,我明白了。”
梁29呆呆地換下了鞋,他穿的還是撿來的女士短靴,腳趾被擠得有些變形,他活動了一下手腳,突然發現衣服上的水正一股一股地滴在地毯上,地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濕了一大片。他站在原地不敢動,把濕了的風衣緊緊裹在身上。他不敢脫衣服,他怕自己滿身的斑紋嚇到她,更怕她多年的經驗和直覺,一眼就看出他的異常。
梁簫沒看地上的水跡,遞給他一塊毛巾:“擦擦水。”
梁29握著毛巾,蹲下來擦地毯上的水,純白的毛巾頓時黑了一塊。
“這不是抹布,我是讓你擦臉的。”
梁29有點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飛快地把臉和頭發擦了一遍。這下毛巾徹底黑了。
他看著手裡的毛巾,忽然産生了希望,跌落在絕望谷底的時候,只要一絲絲火星就能燃燒起熊熊烈焰。他沒死。從死亡線上歸來的人,簡單的願望已經無法滿足他了,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兩人收拾幹淨,坐在桌子兩邊,開始了一問一答的正式問訊。
“你叫什麼名字?”
“你住哪兒?”
“父母親戚呢?”
“在進這個小區之前你在哪兒?”
“從什麼時候開始流浪的?”
梁29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名字……他的名字還寫在他的肩膀上,只要光照夠強,就能清晰地看見“梁29”三個字。他不想說,也不想騙人,只摳了摳手指,答道:“我姓梁。”
“其他的問題呢?”
他還是搖頭。
“你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梁簫擰著眉看著他。
“我不知道,我……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我從小就開始流浪。”梁29低著頭。這是他第一次撒謊,也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視梁簫的眼睛。
“請看著我回答。”梁簫在此時變成了咄咄逼人的梁老闆。
梁29抬頭望著她,心裡忽然升起了一股濃烈的渴望,他眼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雙手緊緊地攥成拳:“我要留下!”
“求求你,留下我!”
梁簫失眠敏感的神經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眼前這個人瘋癲、可疑、危險、落魄,黑頭發,黑眼睛,淡黃的面板,稜角分明的臉,跟記憶中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可梁簫像是打通了某種通靈之眼,透過他的眼神,看到了那個白得近乎發光的男孩正從能流艙裡一步步走來,他沖她微笑,沖她撒嬌,然後他被送進觀察室,裝進清理罐,融化成一堆毫無意義的金屬組織。
她忽的笑了:“好,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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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上午,江京給梁簫泡好了茶,整理好了辦公室,一直等到了八點五十五,還是沒有人影出現。
他覺得很緊張,趕緊給楊柳月打電話:
“楊姐!你什麼時候到?”
“啊?老闆沒找你,她沒來!……”
“我天,她是不是出事兒了?咱們要不要報警?”
說話間,楊柳月已經匆匆跑進來了,江京趕緊掛了電話,兩人滿臉焦急時,發現培育組組長正慢吞吞走過來,通知他們:“梁主任今天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