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呷了一口水, 然後繼續說, “好巧不巧, 書院裡剛好就有這麼個能讓趙旭之不甘不願跑腿的人物, 不光因為他是書院小紈絝們的頭頭, 更因為其父官職要比趙旭之父親高上不少,還是個卡在喉舌部位的關鍵人物——這人,正是孫尚書孫顯午的幼子, 孫平。”
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 李文柏無奈地輕笑兩聲:“說起來,要不是這孫平平日裡在書院太過招搖, 就連我這種入書院沒幾天的人都被不少師兄耳提面命千萬不能惹這個混世魔王,我還真不會那麼快想到孫顯午身上去。”
顧文聽了後理解了, 他也笑了笑, 說道:“當朝三品大員會屈尊降貴去算計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監生,任誰也想不到。”頓了頓後也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鎮國公呢?你是如何想到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若不是今日午後機緣巧合在街邊茶館聽得一份高論, 我還真不會想到鎮國公也摻了一腳。”李文柏神秘笑笑,把說書人那番精彩絕倫的故事又給講了一遍, 語氣不疾不徐, 彷彿說的是旁人的事一般。
這要是賀飛宇在場,怕是會當場提刀要去砍了那信口雌黃的說書老兒,但顧文卻也是個奇人,聽後不急不怒, 一邊聽,手指輕敲桌面,彷彿在聽說書一般,細思一會兒反而笑了:“原來如此,若為兄猜得不錯,你怕是用了整整半天時間在街上到處聽故事?”
“正是如此。”李文柏含笑點頭,“初時的傳言軟綿陰狠,細節含糊不清卻偏偏引人遐思,正是文人所為;但故事到了說書人嘴中,卻步步見血,細節惟妙惟肖,情節高潮疊起,聽得人血脈噴張恨不能當場將我這等心狠手辣之徒杖斃,但邏輯卻經不得細密推敲,有心人一查就破綻百出,要的是立竿見影,不耐煩溫水煮青蛙,典型武將風範。這兩者截然相反的處事風格,讓我有了先前的猜測。”
“若說起與賀老將軍不和的武將,也無非就是鎮國公一系了。”顧文點頭,也明白了為何李文柏能夠猜到兩人,想了想又說道,“武人向來是實用,對身份地位反而沒有那麼在意,所以攻訐你的行事。明日朝會,你可做好打算了?”
“師兄呢?”李文柏不答反問,含笑道,“可曾準備好為師弟保駕護航?”
若是王行之在場,免不得要被李文柏吊兒郎當的態度氣得吹鬍子瞪眼,但顧文卻覺得這個新來的師弟順眼極了,年輕人,就是要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才好。再說了,李文柏說的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自己的師弟,他怎能不護著?
天色也已不早,顧文便不再賣關子,直接將查到的事情緩緩道來:“明日大朝會,本來與眾將士行賞是排在首位,但邊關突傳緊急軍情,匈奴大舉犯邊,連破我邊關五城,軍情危急,明日應該會首先商討此事。”
“匈奴犯邊?”李文柏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眉心死死擰成一團,“北地還有數月才到收獲時節,匈奴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此時打草谷根本搶不到多少糧食啊。”想到了電視劇裡,還有親歷戰場的那些慘事,李文柏的心中說不出的沉重。
“誰知道,這是賀老將軍們該操心的事。”顧文揮揮衣袖,顯然對此事興趣不大,倒是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話,孫顯午會在陛下宣讀封賞後當眾發難,或許是吏部、也可能是禮部或兵部,總之會有人上書參你一本,聖上突聞此事定會大怒,但機緣巧合,有匈奴之事做緩沖,形勢或許不會有此前想得那麼嚴峻。”
李文柏點點頭表示明白:“我需要做什麼?”暫且拋開匈奴之事,回到自己的事上。
“你只需要做好明面上的事情。”顧文淡笑說道,“見招拆招,把對方的證據一一反駁回去,如果發生什麼其他的突發事件,一律推給為兄便好。”
接下來,顧文又再三囑託了李文柏明日切不可沖動,凡事三思而後行,李文柏明白顧文的顧慮,也沒有辯解,一一答應了。
看了難得安靜聽話的李文柏半晌,顧文突然笑了:“好了,別老沉著臉一副小大人模樣,有一事你記著,當今陛下尚武,尤其喜歡有沖勁兒的年輕人,明日只管表現,只要別腦袋進水踩線,怎麼張狂都行,你的背後不是相黨或尚書黨。”伸手指了指上天。
李文柏當即明白,靠上宰相或者是尚書都不敵背靠帝王!緩緩說道,“我明白師兄的意思,我是…”
“我們只能是……帝黨!”顧文打斷李文柏的話,然後神色鄭重,口中輕輕地吐出兩字。
李文柏心中大震!
當夜,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帝黨”二字一直在腦海中盤旋,怎麼都揮之不去。
“在此時說這件事,究竟是為了什麼?”李文柏百思不得其解,顧文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心機深沉,在王敦茹和孫顯午兩黨中間走鋼絲,鬧出那麼大的事兒,偏偏王敦茹和孫顯午的態度極其曖昧,與其說是氣憤,還不如說是恨鐵不成鋼,雍和帝的態度就更奇怪了,幾乎稱得上是寵溺。
能如此左右逢源之人,不可能說漏嘴,也絕不會是一時興起。
回想起顧文的態度,分明是強調“帝黨”二字,像是生怕自己會忽略或者忘記,可這又是為什麼?有什麼非得在朝會之前強調的理由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文柏喃喃自語,終究還是敗給鋪天蓋地的疲憊,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算了,就像顧文說的,見招拆招吧。”
第二天的大朝會從一開始就火花四濺,可惜李文柏和其他二十幾名有功將士被太監安置在側殿等候,看不到立於帝國頂端高高在上的大人們,是如何把威嚴雄壯的朝堂吵成菜市場的。
“臣反對此時發兵!”趙成義氣得滿臉通紅,“陛下,離發兵白夷平叛才不過一個月,國庫正是空虛之時,按例秋收之後為準備入冬,各地官員要開始巡視河堤、安撫百姓,國庫銀兩本就已經不夠,此時發兵根本是荒謬至極!”
“依趙大人所見,沒錢便不能發兵?”鎮國公鄭爍位列武將之首,此時從鼻腔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匈奴已破五城,距順天已經不過半月路程,按照顧大人的意思,是要等匈奴人兵臨我大齊國都城下,再做打算?”
“還請鎮國公不要危言聳聽!”兵部右侍郎馮均出班力挺同僚,“匈奴人年年犯邊,連下五城雖猛,往年卻也不是沒發生過,左右搶掠一番便就撤了,又如何會兵臨城下?!”
但凡是武人,臨戰都聽不得此種得過且過之言,左龍武衛大將軍、領正四品忠武將軍沈重當即大怒:“我大齊疆土豈是匈奴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後花園?馮大人如此說話,不覺得太過窩囊了嗎!”
馮均冷哼一聲:“沈將軍說話倒是提氣,可我大齊的兵馬是靠沈將軍耍嘴皮子就能調動的嗎?人吞馬嚼,兵器儀仗,哪一樣不需用錢?如今國庫空虛,沈將軍把銀子全花在打仗上,是想讓我大齊百姓凍死、餓死嗎!”
馮均的話讓趙成義微微頷首。
“馮大人此話未免有些過了吧?”賀青這時候也不得不說話了,他扯扯眼皮子,皮笑肉不笑,“按馮大人的說法,大齊腹地安居樂業的是大齊百姓,邊疆慘遭匈奴殺戮,日日盼王師而不可得的,就不是大齊百姓了?”
王敦茹和孫顯午兩人眼皮低垂,安安靜靜地站在文臣首位,任朝堂吵成一鍋粥也不發一言,自有手下喉舌替其發聲。
雍和帝端坐皇位之上,居高臨下將朝中亂象看得更為清楚,忍不住不斷揉捏著抽痛的內心。
很顯然,匈奴已經攻破了邊疆防線直入內地,若是往年,朝中現在早已是喊殺聲一片,文臣們攻擊的也只會是武將作戰不力,而不會像而今一般眾口一詞地反對出兵,武將的態度倒是較往年無甚變化,邊疆有難便嗷嗷叫著請求出戰。
可文臣們的顧慮並不是沒有道理,朝廷年年徵戰,國庫早已經支撐不住,寒冬馬上就要到來,正是各地開倉放糧救濟災民,翹首以盼中央撥款的時候,放在往年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可今年各地叛亂尤其多,國庫已經十不存一,如果現在再和匈奴來一仗,即使又秋季稅賦作為補充,冬季凍死餓死的人,恐怕不會比死在匈奴人鐵蹄下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