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 還請二位移步書房。”王行之抬手虛指, 端的是仙風道骨, 好一派名士風範。
書房裡早就並排擺好了兩張桌椅, 二人所用筆墨紙硯連色澤都完全一樣, 就算趙成義有心諷刺也無從說起。
作為“家長”,趙成義和賀飛宇被允許旁觀,王行之則端坐在書桌後:“時間為一個時辰, 你等可以開始作答了。”
潔白的紙張藉著陽光反射出堪比雪山的耀眼光芒, 看得趙旭之越發心慌。
他平日鬥雞走狗不學無術,接觸的也都是些肚子裡沒有半點墨水的紈絝子弟, 如果是跟大字不識一個的百姓裝裝逼還好,這真坐上考堂拿起紙筆, 竟是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豆大的汗珠從趙旭之的額頭上滾滾落下, 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正值年輕氣盛之時,就算再怎麼無心學術此時也感覺到了莫大的羞恥感,甚至極其微妙的有些後悔——在家過得好好的, 作甚非要來什麼勞什子半山書院?
等等!他從小練字的模板就是父親大大小小的奏摺,在父親的監督下抄了千百遍想不記住都不行, 他是不會寫, 但可以抄啊!這個王行之只是個小小的國子監祭酒,又不是三省六部可以接觸到奏摺,想必不會被發現!
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既能安穩渡過這次難關, 又能給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狠狠的一巴掌,還能讓看不起王行之對自己刮目相看,說不定還能就此洗刷掉不學無術的名聲呢!
父親可是當年那科進士的探花郎,文采斐然人盡皆知,那個小小的商人怎麼可能與之相比!
趙旭之轉瞬間就說服了自己,在腦海中翻出少年時曾看過的一篇奏摺,回憶半晌便奮筆疾書起來,絲毫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反觀一旁的李文柏,依舊在不緊不慢地研墨,一點要動筆的意思都沒有。
他在思考,王行之出這道題的目的是什麼?
按理說自己也好趙旭之也好,都是從未接觸過朝政的毛頭小子,如果按照科舉的慣例考時事策論倒還正常,向皇帝寫一份勸諫書?這種聞所未聞的考題究竟意義何在?這裡麵包含的內容也太大了,幾乎等於說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和未命題作文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如此出題,肯定有更加深刻的含義才對。
要以抑商為題勸諫聖上嗎?等等,王行之說的是向皇帝勸諫,而不是就朝政中的某項議題發表策論!
也就是說,他們真正要寫的,是僅僅針對雍和帝一人的勸諫奏章。
以臣子的身份,向君王陳述為君之道。換言之,王行之是想知道他們的為政之道究竟是什麼。
那麼與其就某個小小的主題發表見解,還不如按王行之的意思,怎麼寬泛怎麼來,政治主張其次,為官之道才是根本!
理清了思路,李文柏的大腦頓時活泛起來。
勸諫之道並不是自嗨,而是要以君王最能接受的說辭,表達出上奏者本來的意思,要讓君主接納,而不是憤怒。
當今雍和帝是什麼人?據賀青的描述,其人上位不正,卻文武兼修英明神武,外緊內松,外王內法,時刻以江山社稷為己任,自認為是古往今來第一明君,竭盡全力維護自己直言納諫的形象。
一樁樁一件件,和某鼎盛王朝的太宗皇帝簡直如出一轍!李二最喜歡的文臣是誰?魏徵!魏徵最有名的奏表是何?《諫太宗十思疏》,只是那魏徵是以臣子角度,他只是一介白身,文章許多說辭就要邊上一變,心中過了一遍之後,李文柏動了。
轉瞬間提筆如有神,行文如高山流水一瀉千裡,額頭細密的汗珠滾滾滲出,寫到情動處往往忍不住要深吸一口氣,暫停半晌緩和情緒方才繼續下筆,如此情態不僅讓王行之興味盎然,更是驚得早已經“寫”完得意洋洋想要看李文柏出醜的趙旭之一愣一愣。
趙成義眉頭緊皺,終於忍不住低聲詢問賀飛宇:“賀少將軍,李公子這是在作甚?”
賀飛宇眉頭一挑,分明是懶得理的神態。趙成義吃癟,只好壓抑住心中怒火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李文柏身上。
又半個時辰過去,李文柏終於長舒一口氣,擱筆起身:“大人,學生做完了。”
趙旭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看得出神竟忘了交卷,不由疾聲道:“是本公子先寫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