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 他方才還以為王敦茹想要軟的不行來硬的呢, 不過身居高位之人, 果然不會做那等膚淺之事, 是他多想了。
又過了約摸半個時辰, 天色也不早了,雍和帝率先回了後宮,眾人又吃喝了一會兒, 就都散了開去, 李文柏等一眾人都不曾吃飽,二十個新科進士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 一致同意去往來居繼續吃喝,他們以後在官場上就是同科, 彼此熟悉熟悉, 也好多些個照應,不至於孤立無援,這也是歷年來不成文的慣例了。
新科進士們要在自家茶樓聚會,往來居的老闆自是一千一萬個願意, 收到訊息的同時就趕緊把二樓最大最寬敞的隔間給空了出來,然後帶著管事親自等在門邊, 將一眾進士老爺迎了進去。
一眾年輕人吵吵嚷嚷地各自落座, 沒有了皇帝和上官們,大家都顯得輕松熱絡了不少。
“誒誒,我說諸位,據說咱們的狀元公可是京城一霸啊!”剛落座, 倪旭弘就一把攬過趙鈺咋咋呼呼地嚷嚷起來,“當朝侍郎愛子,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咱們這些技不如人的,就不和趙公子搶這請客的權力了吧?諸位說對不對?”
一眾進士轟然應是,大笑著應和:“是極是極,這請客的大好事,我等自然不敢跟狀元公搶!”
趙鈺也不含糊,藉著酒勁一巴掌拍在飯桌上:“好說好說!諸位盡管敞開肚皮,全算在趙鈺頭上!”
“哈哈哈,不愧是狀元公!夠意思!”眾人哈哈大笑,“那我等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小二!把你們家最貴的好酒好肉都端上來!”
“好嘞~”小二躬身行禮,眉開眼笑地退了下去。
李文柏有些擔心這家夥的財力,忍不住靠過去低聲笑問:“趙兄,需不需要兄弟慷慨解囊啊?”
摯友之間說話沒多少顧忌,趙鈺面上笑呵呵,手下卻禁不住一把抓緊李文柏的衣袖:“冠玉救我!這一頓下來沒有二十兩銀子恐怕過不了關,為兄囊中羞澀,離家時只帶了不到十兩!”
以大齊的消費水平來說,十兩其實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鉅款了,足夠讓順天一戶三口之家安安穩穩過上一年,還能隔幾日大餐一頓。
但往來居是什麼地方,光是下房一日就能花上三五兩,這麼大桌酒菜,說是二十兩其實還是往少了算的。
趙鈺雖然出身名門,又是嫡長孫,但畢竟年紀太小,家中能給支使的銀錢實在不多,又沒有下人跟著,總不能讓趙鈺自己吃到一半中途溜回家拿錢吧?要真能做出來,明日估計就能成為傳遍大街小巷的笑話。
當然,也不是年年的狀元公都是有錢人,遇上真正的窮小子,只需老老實實地解釋自家囊中羞澀,接受一番善意的鬨笑也就罷了。
畢竟這個習慣只是為了同科們一解被狀元公壓上一頭之氣,又不是沖著結仇來的。
但趙鈺不同,在座所有人都知曉他的出身背景,他只要敢說沒帶夠錢,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子就敢駕著他回家去討錢,橫豎不過只是玩笑,趙家人也不會多在意。
但對趙鈺來說,這簡直比偷溜回去還要丟人!
銀子不夠,又不想丟人,就只能求助好友了,其餘三人之中,於鈞算是個窮小子,居住在往來居還是靠著趙鈺的資助,別說二十兩,恐怕連三分之一都拿不出來;倪旭弘出身武家,自小在軍營裡摸爬滾打,對錢財根本沒有一點概念。
只有李文柏,雖說不上家財萬貫,但好歹年紀輕輕已經是李家的當家人,身後一大批産業,在四人中年紀最小卻也是最富有之人,此時好友有難,自然是當仁不讓,當即揹著眾人的眼睛在桌下悄咪咪拿出錢袋,數了數遞過去二十兩紋銀,悄聲道:“夠嗎?”
趙鈺一邊應付來自左右同科的熱情招呼一邊掂了掂重量,微不可即地點頭,朝李文柏遞過去一個眼神——改日還你。
推杯換盞之間,桌上的氣氛漸漸被推到最高潮,狀元趙鈺、榜眼潘成哲和談話單雲奎當仁不讓地成了絕對的主角,得到了最多的關注,而二十人中年紀最小的李文柏也不遑多讓。
不過雖是同科,席間也很顯而易見地分成了兩派,一甲和二甲進士間互相沒什麼太多顧忌,而三甲同進士們就顯得拘謹很多,心情也較為低落,和同科們的互動也少了許多,大家看在眼裡,也不願去說破。
這種身份間的差別已經潛移默化進了大齊每個讀書人的心中,同進士的地位,甚至還比不上會試落榜的舉子——他們來年還有機會高中進士呢。
大多數同進士都只是在悶頭喝酒,或者和周圍的同伴小聲交談,極少參與席間的大話題,但偏偏有人不甘寂寞,瞅準空隙舉杯高聲建議道:“諸位,今日我等金榜題名,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何不各自賦詩一首一書胸臆?”
在座都是文人,自然不會覺得這提議有何不妥,當下轟然應好,只有於鈞等人擔憂地瞥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不善作詩,只要是和他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其自己也從來不避諱這一點,但不避諱和當眾出醜總是不一樣的。
李文柏一口將杯中濁酒飲下,心知肚明這就是沖著他來的,因為提議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在考場上看自己不順眼的孔正,說著還特意看了自己一眼,生怕自己感受不到他的敵意。
簡直莫名其妙!李文柏心中鬱悶,這個“仇人”到底是什麼時候結下的,他後來有遣阿大去查檢視,但到現在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