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 今日在街上偶遇的那個女子很令人在意。
雖說記憶中他這是第一次來京, 此前也未曾見過如此美貌的年輕女子, 但觀其言行, 絕對不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果說不認識怎的可能?
話說這李家,不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和皇家有了牽連吧!皇家出身的女子還讓自己去讀書?
這事當真是越想越奇怪, 李文柏搖搖頭, 點了點腦袋,一時摸不清頭緒, 只能夠暫且放下。
現在離科舉還有不到兩個月,聽於鈞他們話裡的意思, 恐怕這次秋闈過後朝中對商人的風向就會改變, 一旦如此,家大業大又正值風口浪尖的自己肯定會成為必打的出頭鳥,要想避免被卷進去,只能在今年的省試裡高中, 才能免去之後的種種麻煩。
“看來只能臨時抱佛腳了...”李文柏揉揉抽痛的額角,沒想到好不容易告別高考, 現在卻又要一頭鑽入科舉這根獨木橋的懷抱。
李二根據李文柏的吩咐抱了一大堆儒家經典和詩書文集回來, 然後看著李文柏一腦袋鑽進房間死啃,心中搖頭:“真是的,人家舉人那都是寒窗苦讀十幾年,到省試這一步還要拼運氣, 先生忽的就一頭鑽入了科舉裡…”
如果要是李文柏有天賦,怎會從樂平把買賣做到了廣陵,從軍中脫身而出,一路行到京都,也做的是商賈之事,只因為聽了三人的話,就忽的聲稱要讀書,讓李二覺得李文柏做的是無用功。
李文柏之所以想要重讀經典,當然沒有打算純粹去拼運氣,是有底氣在的。
前世長達九年的義務教育,還有即使讀工科也沒能逃過去的“大學語文”,他對於《論語》、《孟子》等儒家經典還是有一些掌握的,並且前世可不僅僅只是讀,還要把千年來專家學者們對其的講解注釋融會貫通,多少還是有一些基礎在的。
這原身只是讀死書,連個秀才都不曾考過,不過他入了這身子,發現了一樁事,這大齊的李文柏記憶力可以說是極好,他硬著頭皮去翻大齊律法的時候,才發現,那些原本如同天書一般的書本卻並不太難。這大齊的李文柏是有天分的,只是原本的嫡母錢氏作梗,尋了個迂腐的老先生耽誤他,讓原本的李文柏覺得這科舉是難之又難。連晦澀難懂的大齊律法都能夠讀懂,又讀過不少大師釋讀的經典,也就有了科舉讀書的念頭。
哎,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當今的天子還和先前的天子一般,並不重農抑商,他的路子還可以走下去,那天茶樓裡的話如同當頭一棒,讓他警醒。
重農抑商的環境之中,如果他還這樣一門心思只顧著做發明,只顧著做生意,剛開始起步或許順利,到了後面只會越發困難。
李文柏又想到了在於進士科最為重視的“策論”,雖然腦子裡儲存了不少古往今來明君治理地方的經典政績,但李文柏到底出身底層,對當今大齊的政治風向、天子好惡,以及各處的實際情況都不甚瞭解,要是貿然口出狂言戳到了文官集團的痛點,那可就不是簡簡單單落榜就能抵消得了的。
再想想難倒一大片學子的吟詩作賦,這對李文柏來說是最頭疼的。前世在老師的逼迫下背了不少古詩詞,那都是經過歷史長河遺留下來的精華,隨便抄一首就能嚇死那些考官,只是那些經典可不是隨便好抄的,若是一知半解用了現在根本沒有的典故,他可是沒辦法解釋的清楚。而且“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有人得了一張半句的妙句,他不巧正好用了,那一個抄襲的名頭只怕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旦有了抄襲的名頭,那才會落到真正寸步難行的境地。
“唉,頭痛啊!”李文柏一頭栽在書桌上,望著面前攤開的“大齊山河志”只覺一陣心累。
還號稱“山河志”,明明只是記載了大齊朝各州的風土人情,什麼山川地形啊、歷史沿革啊通通沒有,甚至連個地圖都沒看見!
算了,還是等賀青回來請他幫幫忙吧...
李文柏重新拿起《論語》,認命地開啃,於鈞等人偶爾前來串門,看李文柏埋首苦讀以為是勸諫起了效果,紛紛表示老懷大慰,主動為其講解起來。
在聽這些真正的古時學子講經之前,李文柏一直認為古人只會死記硬背,現代人對儒家經典的解讀和思考遠遠超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但聽過一堂課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膚淺。
這些學子對於儒甲經典的理解之深奧遠非半吊子的李文柏可比,且大齊民風寬容,學子們不僅學習前輩對經典的講解,也會加入自己的見解,甚至經常聯系現實對經文多有批判,學術界也不以為忤,反倒十分鼓勵。
原本是功利主義,臨時抱佛腳的李文柏,在和眾人的論學之中,也體驗到了論學的樂趣,最為重要的是,每當李文柏讀的痛苦想要放下書本的時候,總是會想起那日見到的女子,想到她輕柔嘆息一般的聲音,讓他去讀書。
每當到這個時候,他就硬著頭皮,安慰自己繼續往下讀,心中總是隱隱有個感覺,若是自己不讀書,就辜負了那位女子的善意提醒。
這天午後,李文柏用過晌午飯正例行埋頭苦讀,門外突然傳來李二急急地敲門聲:“先生!先生快出來!”
李文柏被打斷思路,面色不虞:“有事就說!”
“哎呀!”李二似乎在外面跺了跺腳,急道,“賀將軍班師回京現在已到城外,先生是不是忘了?”
班師回京?
李文柏愣住,被各種經史子集填滿的大腦緩緩複蘇,終於想起來要去迎接賀青等人,於是急忙一把推開門:“快,快走!”
李二不防之下被撞得跌倒在地,頗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您看看您的樣子,還是先沐浴更衣吧。”
“我的樣子?”李文柏茫然看下去,剛剛低頭,看著皺巴巴的衣裳,李文柏這才想起來這幾日溫書太過專注,以至於有三五日沒有洗過澡了。
這麼去見賀青當然是不行的,但也沒有時間去悠悠然洗個熱水澡了,李文柏幹脆讓李二把換洗衣物拿來院裡,就著冰涼的井水全身上下沖了個幹淨。
在凍出一身雞皮疙瘩後,李文柏一邊打擺子一邊套上一件素色長袍,又飛快地對著銅鏡整理好衣冠,而後拔腿就跑,看這時辰,賀青的隊伍應該已經到了朱雀大街,馬上就要進入皇城了。
京城內不能當街縱馬,李文柏只得靠兩只腳飛奔,好在他們居住的地方離朱雀大街不遠,很快就看到了塞滿道路兩旁,熙熙攘攘來看熱鬧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