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端午節天氣就漸漸熱起來了, 趙家裡裡外外的窗子都換上了窗紗。就連各處的小門都罩上了紗簾,為的就是透氣又隔絕蚊蟲。天氣一熱, 食慾就容易不振, 特別是天氣轉換這幾日,更是昏昏沉沉毫無食慾。
王氏正聯系冰窖定下夏天的冰,他們家還不至於到能家裡用冰降暑。但廚房裡有一些冰, 無論是烹調飲食還是儲存食物都是必要的。而提前定下一個夏天的,可比每天去買方便的多, 也便宜的多。
這種食慾不振的時候,李媽媽就要想辦法造一些降暑開胃的湯湯水水。讓她驚喜的是, 不聲不響的桃兒竟是個個中好手。
桃兒一邊煮酸梅湯, 一邊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我家原是開茶湯鋪的, 就在官道上開設那種小館子。我娘造的湯水最好, 好多客人來了一回, 下次走這條路一定還來。我跟著我娘學這個, 一點子皮毛而已。”
趙鶯鶯正好來廚房拿些冰鎮好的酒釀糖水,聽到這一段, 順口問道:“官道上的茶水鋪子,生意中等的也該能養活家裡了...你怎麼會?”
桃兒搖搖頭:“我娘後來和一個常走官道的鏢師跑了, 就剩下我姐我哥和我,跟著我爹。我爹看我們一次就打我們一次,說我們沒用,拴不住我娘。後來除了我哥,我姐和我都給賣了。”
趙鶯鶯聽了啞然, 她都不知道是該說這個當孃的和人私奔好了,還是說這個當爹的實在混賬,反正都不是東西。
“對不住,不該提這個的。”趙鶯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十分侷促。
沒想到桃兒自己卻笑了:“沒什麼不好的,爹把我和我姐賣了的時候我們都挺高興的,只是有些捨不得姐姐哥哥而已——娘當年要和別人跑了也不是不喜歡我們,只不過我爹爛賭又愛喝酒...日子難熬,她替自己打算,也算是沒得法子了。”
中間一點兒桃兒沒說清楚,不過趙鶯鶯猜也猜得到了,爛賭又愛喝酒,這種男人能做出什麼事情來?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
這樣說起來桃兒她娘也算是無辜的,只不過她無辜,孩子們卻更加無辜,既要忍受這樣的爹,娘還和人跑了,拋下了自己。倒是十分難為桃兒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說這些,並且真的十分體諒她母親。
桃兒絮絮叨叨道:“他賭的手頭沒錢了,首先想到的就是把我和我姐給賣了。雖然被賣了之後就萬事不由己,人身也是屬於別人家的了。但,至少能日子好過一些吧——反正在我爹身邊,我們也一樣萬事不由己,打打罵罵還比做下人多一些呢!”
“我和我姐當時也想過了,我和我姐對於我爹來說是無本的買賣,所以他都是下死力氣打的,反正打壞了他不心疼,更不要指望抓藥看大夫。但是給別人做丫頭就不同了,丫頭是花錢買的,只要不是自己找麻煩,主人家一般是不會往死裡打的,不然那不是要虧錢?”
聽桃兒這樣說,趙鶯鶯無話可說,想來桃兒小小年紀就有這樣周到的性格,恐怕也是因為這些經歷。那個孩子能天生周全?就連她也是一樣,若不是上輩子的經歷,她絕不是現在的樣子。
“遇上太太一家算是福氣,外頭說的打小丫頭,不給飯吃之類的事情從來沒有過。在我們那邊,只有殷實人家的小姐妹才能像我現在這樣呢——吃的是油,穿的是綢,做的也只不過是一些家務而已。”
趙鶯鶯聽她這樣說,雖是釋然了,但也難掩其中一些失落。於是趕忙轉移話題,喝了一口酒釀,笑著道:“你這酒釀味道和別人的不同,味道好也就罷了,竟從來沒有失手過,這有什麼訣竅嗎?”
做酒釀其實不難,也就是把糯米蒸熟,然後拌上酒藥,再然後裝進一個密封的容器裡面。若是夏天的話,就放在哪個角落,不幾天就好了。若是冬天麻煩一些,先要用破棉襖包裹起來保溫,然後放在廚房靠近爐灶的地方。但是這種麻煩也實在麻煩的有限。
然而如此簡單的事情,手藝上面的差別卻十分明顯。之前王氏也給家裡做酒釀,味道算是很不錯了,但是相比桃兒的手藝,那還是又不如。最關鍵的是,王氏有做好的時候,也有失手的時候,有的時候酒釀就是會有類似於過酸等各種各樣的小問題。
桃兒已經做了好幾次了,從來沒有失手過。這種事,李媽媽都說過了,只在手藝最老到的主婦身上見過。只不過桃兒才十歲,就算家裡以前是開茶湯鋪子的,也不至於能這樣吧。
桃兒笑了笑:“確實有訣竅,二小姐想知道我告訴二小姐就是了。”
說著讓趙鶯鶯看蒸熟了的糯米,一般這個時候就該趁熱拌酒藥了。桃兒卻沒有,她是將糯米盛到了一個笸籮裡,然後用涼水沖洗了一遍。這樣原本粘連在一起的糯米竟粒粒分明瞭,然後放進酒藥,輕輕鬆鬆就拌勻了。
“只要這樣做,酒藥就能十分勻淨,放進壇子裡封好,過兩日又是十分好的酒釀了。”桃兒把糯米封進一個小壇子裡,輕松地對趙鶯鶯道。
“果然到處都是學問。”趙鶯鶯贊道。之前她跟著王氏做酒釀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為了將酒藥拌的勻淨,她要用筷子和調羹使勁拌。只是那些糯米粘連,越拌飯團地越大,到最後都拌不動了。
說了兩句話,廚房裡要做飯了,恐怕會更熱,李媽媽便關照趙鶯鶯回房去。趙鶯鶯沒奈何,叮囑李媽媽和桃兒多吃些仁丹,也主意一些防暑,這才端著酒釀糖水去找趙芹芹,這時候趙芹芹在她房裡等著這個酒釀糖水好久了。
“二姐姐,你這糖水端的可是夠久的。”說著她也不客氣,端過一碗恰好八分滿的酒釀糖水就拿來喝。酒釀糖水裡面放的冰塊已經融化成了薄薄的一片,碗壁冰涼,沁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水滴。幾口喝下去,格外爽快和解暑。
趙鶯鶯則喝的慢一些,聽趙芹芹道:“昨天李媽媽菜市場上買了一大麻袋的西瓜,我上午的時候就特意洗幹淨三個,吊到井水裡頭了。我都想好了,下午時候我們兩個吃一個,然後再吊一個下去。等到晚上的時候添一個冷盤,乘涼的時候還可以一家人吃兩個。”
聽著趙芹芹對幾個西瓜計劃的精明,趙鶯鶯覺得頗為好笑,於是笑著點點頭——大概是為了把上輩子的欠缺的補回來,那時候她當宮女子不能吃西瓜,怕當差的時候鬧肚子。於是這輩子特別愛吃西瓜,而且幾乎可以隨便吃。
只要沒有吃到鬧肚子出不來茅房,趙吉和王氏自然不會吃飽了撐的,管束幾個小孩子吃西瓜這等芝麻小事。而幸甚至哉,趙鶯鶯的腸胃並不弱,至少這輩子還沒因為吃西瓜出過什麼事兒。
西瓜還沒有吃到嘴裡,趙芹芹已經開始暢想起來了——到時候是切成一牙一牙的慢慢吃,還是和趙鶯鶯一人一半拿勺子挖著吃?再不然趙鶯鶯愛幹淨,切成小塊用牙簽紮著吃?
趙鶯鶯懶得再理這個活寶,重新坐到了繡架後方,先把手上的水漬汗漬擦幹淨,然後才把繡架上罩著的一層厚布給揭開。這是趙鶯鶯專門用厚厚的毛青布做的罩子,只要她人不在繡架前面,這就要罩上。既是防灰塵,也是怕有什麼意外不小心損了她這繡品。
沒錯,這繡品就是有人向彩秀坊定下的給太後娘娘千秋節的賀儀之一,觀音大士坐蓮花臺繡圖。趙鶯鶯這幾個月一直在為這個忙碌,就算她已經選了相較而言沒那麼複雜的繡圖,使得工時大大縮短,但是相對這幅繡圖的交工時間,依舊十分緊張。
太後娘娘的生日是冬月二十一,趙鶯鶯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東西從揚州送到京城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文契上說了,冬月初五之前必定要交貨,趙鶯鶯夏天並不喜歡做精細的活計。一個是夏天容易犯困,天氣炎熱也讓人無法專心,另外一個,夏天出汗,最容易髒汙繡面和繡線,一個不小心,繡品就不能看了。
但是現在她也是沒辦法了,因為工期在那裡,如果夏天只做早上和傍晚那一會兒,那這繡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冬月初五之前完成了。所以雖然有各種不適,她還是每天堅持在繡架前面坐上幾個時辰——經歷過這一回,她是下定決心了,以後絕不接工期這麼緊湊的活兒,錢雖多,但日子著實不好過。而若是小康的日子的話,她早已不再缺錢了。
趙芹芹見趙鶯鶯這樣熱的天氣都能紮的住,不由得咋舌:“二姐姐你是厲害,這樣的日子還能像根釘子一樣紮在繡架前頭,我是再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