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郎雖然是公門裡的人, 可是知道納倉鈔的訊息也就不過比大家早了三天而已。等到三天之後,這個訊息就透過官府文書傳遍了整個揚州。新大人的目的是達到了, 揚州城裡現在家家戶戶都在贊這位新大人。
眉嫂子家裡難得做了一回蜂蜜酥餅——這是她拿手的點心, 味道比那些點心鋪不知道好到哪裡去。只不過做這個十分麻煩, 她難得做一次, 若是做了總要多做一些, 然後分送四方親鄰。趙鶯鶯自然也收到了。
“咱們這位父母官也算是用心了, 我家雖不差這十兩銀子, 可是曉得這個訊息哪一個不說大人的好?”眉嫂子嘴角含笑道。
其實新知府大人這個舉動對於他們這些人家有一個更重要的含義, 他既然肯做這樣的人情, 那必然是重視官聲、履歷超過斂財或者別的什麼的。這世上不怕當官的是偽君子、是官迷, 他們真要是裝樣子,百姓就足夠謝天謝地了!
真要是偽君子總得表面上行事合乎君子風範吧, 至少做事情有個底限吧, 至少不可能像前任一樣光明正大撈錢吧!百姓的要求不高,這樣就足矣!
趙鶯鶯微笑著應答:“我聽說有些人家正在找買不起的人家買份額, 要我說這樣的人家真的有?就算是借錢也應該買下啊,轉手就有一倍的利呢!”
眉嫂子嘖嘖幾聲,正色道:“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十兩銀子是說借就借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窮人家的朋友大都也不富裕, 這銀子可難得借出來。要是糟蹋在手上,還不如把份額賣給別人,多多少少賺點兒。怎麼, 你家就沒有這個意思?”
趙鶯鶯和崔本還真沒有這個意思,這個事情聽起來簡單,然而事實上卻不會那麼簡單。花錢從窮人那裡買來別人的份額,可是官府說的清清楚楚,只能每家憑戶籍證明去領取,所以花錢的人只能等別人把倉鈔買到了才能得到。遇到明事理的,人家不會鬧出風波來。就怕遇到無賴混子,假裝只是普通的借錢,轉手倉鈔還錢,卻隻字不提人家要的是倉鈔。
雖然賠不了錢,可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要是不只口頭約定,而是正正經經寫 文契來約束,事後未免不好處理——根據官府裡的說法,知府大人嚴厲禁止這種私下轉讓份額的行為。文契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問題是拿著這個文契對簿公堂,那豈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麼!
就連知府大人都知道他們買賣份額了,是想怎麼罰?
所以這宗買賣就像是高利貸一樣,雖然利潤很高,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先不說要防備著人去官府告發,就說簡簡單單威懾住賣份額的人家,使其老老實實履行約定,這就要是有頭面的人才行了。
也就是這時候,崔本把李二郎叫到家裡,又請了一個牙行裡常做中人的年長叔伯過來。一小箱銀子拿出來,五十兩一錠的大元寶總共有二十個,整整齊齊地排在箱子裡,一千兩銀子直看的人眼熱。
好歹李二郎是在公門裡做事的,牙行的人也算是見慣了市面,兩個人還不至於為了一千兩銀子做出什麼失態的神情。就是李二郎,開頭覺得微微詫異,後面一想崔本的生意,他又沒有什麼嗜好要花錢,幾年積攢這份錢財也很正常。
崔本指著一千兩銀子道:“這是實現說好要借給李二哥的,若是事後有不夠再說罷。寫借據之前李二哥可以先驗驗銀子的真假!”
銀子金子什麼的弄假的太多了,好多做生意的人行騙就用的這個。又因為銀子是通用的貨幣,所有世間無論男女老少都能對真假辨認一二。像李二郎這種常和銀子打交道的更是比一般人敏銳,然而比起專業人士還是差多了。
於是李二郎拱拱手,請旁邊的中人幫著一起驗看——這人是牙行裡常做中人的,對於金銀成色的驗看也很有一手。
親兄弟明算賬,崔本一點都不介意李二郎似乎很不信任他,自己驗看也就算了,還要拉著別人一起看。很多事情只有事前做的細致了,之後才會更好。所謂‘醜話說在前頭’,有時候這樣更好。
崔本不只不介意,還拿出了鑿子和錘子道:“我家雖開著鋪子,卻不是大鋪子,更不是傾銀鋪子。破開元寶要用夾剪,我這裡是肯定沒有的。若是李二哥要檢視,就用鑿子將就將就罷!”
夾剪是專門用來剪破銀子的工具,蓋因一個元寶太大了,日常生活中常常是用不著的,所以使用的時候要破開。這種工具只有生意很多的大鋪子和專和銀子打交道的傾銀鋪子有。除此之外,夾剪還有另外一個功用,那就是檢查銀子中心是不是有灌鉛。
假銀子最常見的手法就是往中心注鉛,而這種手法遇上夾剪破銀子就無所遁形了。
李二郎點點頭,有對中人示意,於是兩人從二十個大元寶裡面隨意挑了四個,然後一一鑿穿,銀子性軟,這並不難。一看此時內裡,果然都是實心的!
又是一通商量,最後崔本拿出了筆墨紙硯交給李二郎。李二郎的字跡雖然說不上漂亮,可是寫一份清楚的借據是不難的,只見不一會兒就寫畢:
‘立借據人李雲守,系揚州知府衙門刑房衙役,因生活困難,一時無錢。憑保人李忠和,借到崔本名下白銀一千兩,月利半分,用於自家。約至本年秋日時本利交還,不致少欠。恐後無憑,立此借據為照。’
這份借據就是按照時下最一般的借據來寫的,只有利息一條很低,此時除了親戚朋友間不要借據也不要利息的借錢,利息一般都在兩三分左右,若是高利貸只會更貴,大約在三分到五分之間,而過了日期不還賬,還有利滾利的說法——這份文契裡並沒有利滾利的說法。而利滾利起來就可怕了,那真是要命的事情!
這也是正常的,崔本又不是要向李二郎放高利貸,就這半分利也是李二郎要加的。按照他的說法,既然都寫了借據了,一點利息不加不像樣子,於是執意如此。倒是那中人笑道:“就你們二位省事兒了,一般人為了利息是多少得打起來,二位倒謙讓!”
李二郎咧嘴一笑,覺得崔本這人很大氣,倒是比以前親近了很多。
趙鶯鶯是時候看到這張借據的,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借據。她當初在家的時候只有剛開始家裡比較困難,但就是最困難的時候家裡也沒有管外頭借過錢。後來家裡境況好轉,借錢的事情自然就更不用提了。
細細研究了一番,笑著道:“原來李二哥真名要李雲守...竟是才知道。”
平常人稱呼其實很少用到名字,直呼姓名本身也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那些讀書人起了字號,平常都用字或者號稱呼。普通小老百姓沒有字號,可也不會稱呼名字。長輩自然就用各種敬稱,至於同輩多稱呼‘哥’或者‘姐’,這是無論年紀的,哪怕對方年紀比自己小,一般也這麼稱呼。趙鶯鶯不知道家裡常來往的李二郎姓名,這很常見。
隨便議論了一番,然後就小心地將借據收了起來。借據可是很重要的,說這是一千兩也沒什麼問題。趙鶯鶯將借據疊了疊,最後和自家房子鋪子的地契放在了同一個上小鎖的匣子裡。至於匣子則是塞進了上大鎖的櫃子裡,盡量保證安全。
收好銀子的第二天,揚州衙門就放出風來了,各家各戶可以拿戶籍去衙門排隊花錢納倉鈔。因為這倉鈔非同小可,油水很厚,所以不讓坊戶中間牌長甲長等人過手,一律都從衙門走。
因為這是要當家戶主親自去才能納得,所以崔本這一天甚至沒去酒鋪,而是直接去了衙門。好在他在衙門裡頭認識人可以插隊,不然看隊伍的長短恐怕排上一整天都排不到——雖然衙門說家家都有,沒有納不著的。可依舊是人人爭相恐後,就怕到了後面沒了份額。
崔本急匆匆地從衙門回酒鋪,還要給鋪子裡的師傅夥計等人分好不同的時間放假。在鋪子裡做工的大多數是青壯年男子,這些人往往都是一家之戶主,自家倉鈔自然也要自家去領。好在他們的家人已經提前過去排隊了,他們估摸著時間,最後關頭去換一下人就是。不然崔本這裡還真擺布不開。
倉鈔和鹽引的事情趙鶯鶯沒有再管,實際上等到倉鈔換來鹽引,再從鹽引變成錢,中間是有一段時間的。不然李二郎的借據也不會說是要等到秋日才還錢了,這是做的預計。早的話夏天就能拿錢出來,遲一些的話就得等到秋天才能還錢。
中間這麼長的時間,趙鶯鶯肚子裡這個孩子都要生出來了!她哪有功夫日日盯著這件事?等到崔本把自家的倉鈔交給她,她也就沒再管了。第二日她就轉變興趣,興致勃勃地指揮桃兒她們從箱子裡翻出幾匹紗料子。
摸了摸料子的質地,笑著道:“這還是當初我陪嫁的東西呢,當時陪嫁的東西裡頭各種尺頭好多,就想著要用到哪一年才能完。因為怕過時,料子都選的單色,或者花色能一直用的。現在一看果然有先見之明,開啟箱子才發現沒用多少——平常送禮尺頭多,再加上每年貪圖新鮮花樣也會買一些新的,這來來去去竟然沒怎麼動這些嫁妝。”
桃兒和小莊把翻找過的箱子重新恢複原狀,這才笑道:“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聽人家說過了,真正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要嫁妝夠用一輩子才好呢。等到了做老封君的時候還能拿這些東西賞孫子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