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平淡,情節與人物性格便不濃烈,修道者漫長的生命也會讓生死有另外的一層感受,以前和大家說過,情節隨時間淡忘本就是我寫大道之始就預見到並且期待的,整本書我都不奢求以後會被多少人記住。就像一首現代詩,你看的時候會有感覺,但很少會有人能夠記住這首詩到底說了些什麼。
在朝天大陸的那些卷,卷首詞用的都是古詩詞,飛昇到星河聯盟後用的都是現代詩,當然是故意做的,我非常喜歡那些卷首詞——海棠同學在這方面付出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結合上一段說的,我的真實想法就是想把大道寫成一首詩。
是哪首詩呢?就是書裡用過的那段話。史鐵生《我與地壇》最後的那段話這幾年一直在撫慰我,我覺得那就是一首好的不能再好的詩,請允許我再次抄錄於此:
“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佈散烈烈朝輝之時。
那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柺杖……
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裡,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宇宙以其不息的慾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恆。
這慾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
……
……
這慾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
也許他叫顧清,也許是南趨,或者是沈青山與沈雲埋,可能叫雪姬,可能是許樂,當然更可能是井九。
最初的時候,我曾經考慮要不要把大道寫成群像,便有上面這層考慮,最主要的原因是擔心井九太無趣——他的身體特殊,心志也特殊,而且縱橫無敵,這樣的人生必然無趣。
很多讀者都在說井九無味,有次在網上看到一個稱號叫“無味道人”,我差點就用在了他的身上,因為他本來就嘗不到味道,也體會不到生活裡很多的滋味。
用他來當男主角當然很冒險,但我開書的時候還是確定了這樣做,因為我確認他的無味無趣之下有著對生命最大的熱情、最深的執著,而那些就是我們每個人內在共通的部分,也是生命最需要的那部分,是生命本命。
這樣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宇宙不息慾望的化身,自然更有資格成為我們這個故事的主角。
我寫過的主角里還有一個也很有資格,那就是許樂,因為他已經成神,只不過自己選擇了從生命裡出走。
很多年前寫朱雀記後記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想寫神經三部曲,分別是入神、出神、走神。
應該很多朋友沒有注意到大道朝天最後一卷叫出神記,是的,這就是三部曲的最後一部。
事實上飛昇去往星河聯盟後,大部分看過間客的朋友都猜到了是怎麼回事,是的,從慶餘年到間客再到大道朝天,這是我一直想要完成的一個世界,也是大家一直都知道的事。
大道朝天開書的時候,我已經確定這會是最後一部大長篇,之所以在新書感言裡說會是最後兩部或者一部大長篇,是不想讀者們太早便想到這個故事是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因為如果確定是最後一部大長篇,那我肯定就要把三部曲寫完。
由於是最後一部大長篇,我寫的比以前更認真、更慎重、也更放肆,就像在新書感言與兩百萬字感言裡著重提到過那樣,大道的準備工作做得特別細緻,寫法非常刻意,哪怕可能會顯得匠氣,也一定會堅持到底。
開書的時候我曾經在感言裡說,這樣寫會不會擔心故事太乾?書中男主角以後會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在技術細節上我極為謹慎認真,但在意趣與核心上我非常放肆,不會做任何調整與自我約束,只在一件事情上猶豫過。
最初的時候,我準備把許樂寫成大反派——神明慣常站在人類的對立面,我變成當年最厭惡的那種人——這種文藝詠唱、這種這種對過往的顛覆太過刻意。
我不在乎刻意,但我喜歡許樂,為什麼要把他寫成我不喜歡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覺得過往需要被顛覆。
我寫的那些故事,故事裡的那些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是勇敢的人還是怯懦的人,都是我想寫的。
江一草與阿愁渾身是血離開了高陽,春風在哪裡呢?老狗在九江教書,白象在遠方行過,彌勒就要爆了,鄒蕾蕾還在安靜地睡覺。範閒最終在草間站了起來,陳萍萍還是等到了他回來。二師兄、王破、西來的手臂都斷了,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在國教學院的樹上看著肥鯉魚向池塘底的汙泥沉去N次,天不生夫子,萬古真如長夜,桑桑被寧缺修成了一座佛,自然忘了怎麼做煎蛋面。春風般的柳詞淡淡地來了又淡淡地走了,晨光如昨,風雪如前,七二零樓前只有黑白二色。
一隻貓在老筆齋的牆頭趴著,也在神末峰的崖邊趴著,看著這一切,而當它在小書店裡的時候還是隻小白鼠。
這就是我的過往。
非常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