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個真正多才多藝的人,我常常能看見他在研棋、作畫、寫字、吹簫,他極愛看書,書架上擺滿了一摞摞的書籍,皆是名家珍品。我常從架上揀些罕見難懂的書來考他,無論是六藝、諸子、兵書、數術、方技、詩賦,還是遊記、醫書、天文,他都能不假思索,對答如流,直教我汗顏。
偶爾他也會反過來考一考我,若是我輸了便吹一首曲子,結果不用說,我自是比不上博聞強記、聰穎絕倫的師父,回回慘敗。時日一久,我的簫藝亦有所精進。
陳蒨有時也會過來,不過他大多時候都是被我們晾在一邊,我和師父談天說地,出口成趣,陳蒨就這麼尷尬地成為可有可無的那個了。
“如今我陳國國庫不足,東陽留異謀逆已久,發兵作亂,侯卿與頊弟已前去討伐平亂。戰事屢屢,朕決定前往寶林寺上香,為出征的將士祈福,願我大軍早日得勝歸來。”今日師父在指點我的簫藝時,陳蒨突然就冒出了這麼一段話。
我正疑惑,卻見陳蒨把目光投向師父,緩緩笑道:“左兄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麼,這次不如同朕隨行上寶林寺,朕會把左兄安插在出行的隊伍中,派人保護你,明日便啟程。”
師父面色難辨,只徐徐道:“陛下已把一切安排好了,我還能說什麼,自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陳蒨眉目輕揚,淡笑,“說得好像是朕逼的你,朕也是為你好。出去走一趟,紓解一下心情,心境也自然不同了。”
我面有憂慮,師父卻笑笑讓我寬心,他轉移話題,目光和藹,“丫頭,我最近新得了些桃花種子,今日播種,你過來幫幫忙。”
說罷,便吩咐人拿了小花鋤來,往院子裡的空地掘土去了。
我拿著小鏟子過去幫忙挖土,不解道:“師父,桃花播種最好是在春秋時節,如今已是霜月,何不等到開春再播種?”
師父一邊挖土一邊笑道:“我等不及了,想快點看到明年的桃花抽芽。”
陳蒨自是站在一旁看著我們掘土挖坑,言笑晏晏,自得其樂。不過這種時刻沒有持續多久,他就因宮人傳報回太極殿處理政務去了。而我,一邊忙活,一邊想著陳蒨要帶師父去寶林寺上香的事,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忙活了大半天,正準備撒種覆土時,忽然聽見師父一聲驚呼,“我的玉佩哪去了?”
我抬頭,見他一臉慌張的樣子,便知他是在挖土時丟東西了,便道:“師父別急,興許是不小心被泥土掩住了,我幫你找找。”
兩個人便開始翻開一層層的泥土去找,正翻著翻著,指尖觸及硬物,小小的,玉質的溫潤圓滑。
“找到了麼?”師父轉向我,兩個人的目光交匯,他的目光異常的清亮,猶如炫目的日光般扎眼。
未等我回答,他把手下的土一翻,拿起一枚碧翠通透的玉佩,驚喜道:“瞧,在這呢。”
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輕笑,“還是師父厲害,先於我一步找到了。”說話間不動聲色地將掩藏在土裡的物件收在袖中。
師父乎鬆了一口氣,跟沒事人似地笑道:“既然玉佩找到了,那就繼續幹活吧。”
兩個人投下種子,一抔土一抔土地覆上,談笑甚歡,不消多時,覆上的泥土便將那些土坑掩平了,彷彿有些事情,也隨之深埋地下。
師父臨行時,我去送他,他隨手便拿了掛於牆壁上的一幅畫,說是要贈與我。
“丫頭,琴棋書畫中你的畫技最為差勁,這幅畫就給你練練手。有空的時候臨摹一下,練一練畫技。”
是一副青綠山水畫,構圖自由,疏密有致,畫面清新典雅,意境空靈清曠,流露出一種瀟灑幽閒的風格。
我憂心忡忡,總覺得師父另有用意,卻礙於蔣裕在旁不好開口相問。
“丫頭,你要好生珍重。”師父凝視著我,笑若凌波微動,在我耳邊聽來卻無端的憂傷。
師父安詳從容地上路,寒風吹得他的衣裳獵獵作響,漸行漸遠,遠到我只能看得到那一角飄飛的衣袖,像一隻被吹飛的葉子,越飛越遠,再也抓不住。
那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面,我竟不知道,那聲“珍重”,不僅是對我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註釋:
①標題出自宋代晏幾道的《滿庭芳▪南苑吹花》“錦字系徵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