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查民情,替朕分憂,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宇文邕冷哼。
“陛下若不信,明日可以隨微臣出宮,查個清楚。”
次日一大早,我就和宇文邕出宮,我帶宇文邕去街頭巷尾、一些貴族的私人田莊、紡織廠、採石場、鹽鐵廠檢視那些任人買賣,被人驅使虐待,免費勞作的奴隸,讓他知道奴隸的悲慘生活。又帶他去城郊附近的民居,詢問農戶租稅賦稅情況,瞭解苛捐雜稅重壓下人民的生活。
這段日子我出宮也不是白混的,去益堅館的同時也有去附近的農家轉悠,詢問近年的收成,國家賦稅對他們影響如何,兼到各處調查奴隸的各方情況。莫子憂見多識廣,也會提供給我相關訊息。
宇文邕顧不上懷疑我是否同人有私了,一臉的沉重,我開始進行心理攻勢,“陛下看到這些人的日子了麼?”
“這些年,陛下表面無所作為,可陛下一定在背後暗暗策劃如何奪回一切吧。陛下和宇文護,鬥心機,斗城府,爾虞我詐,機關算盡,想來陛下心心念念奪回權位,奪回屬於你的一切,可陛下有沒有想過你的子民呢?你知道你的子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有沒有想過要為你的子民做些什麼?”
宇文邕被我的話震動了,震驚又迷茫,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我語重心長道:“陛下,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為君之道,當為天下人謀福祉。因為你手中的權力,是天下千千萬萬的子民所賦予的。”
“臣希望,陛下不要在陰謀算計中,迷失自己,忘記了最基本的為君之道。”
整個下午,宇文邕在正武殿偏殿沉思了許久,靜靜的天光拉長了他的身影。風吹起殿外幾片零星的黃葉,沙沙的聲音,一下一下的,不輕不重落在人的心裡。天光那麼亮,那麼長,無聲流去。
“也許你說得對,朕這些年,心裡充滿了仇恨,恨他害了大哥,恨他讓朕變成一個傀儡。朕每日都在偽裝,都在謀劃,都在算計,都在想著如何奪回一切……卻忘了朕的責任,是為民謀福祉,而不是一心只想著權謀利益。”
“謝謝你,青薔。”宇文邕第一次用那麼真摯透明的眼光看著我,“是你提醒了我,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朕一人之天下。朕不該一心沉溺於權術,也該為百姓做些事了。”
他能想通,我心頭輕鬆了不少,“陛下能這麼想,是周國百姓之福。”
“當下,賦役沉重,陛下理應輕徭薄賦,勸課農桑,致力生產。”我提出建議。
“奴隸問題一直是前朝幾代的痼瘤,奴隸增多,勞力越少,國家賦稅也必然減少;奴隸被虐打虐殺也說明了周國的律法制定並不完善,有待修善;長久下去,還會加劇下層人民同上層貴族之間的矛盾,引發事端。所以陛下,釋放奴隸為庶民一事勢在必行,如若不行,久之必成禍害。”
“你能有這樣的見地,不愧是左清的傳人。”宇文邕眼中有過一絲讚賞,隨即又有些猶豫道,“輕徭薄賦古來皆有,朝中大臣應不會有異議,只是釋放奴隸會觸動到一些貴族的利益,朕擔心這事恐怕不容易。”
“況且,朕突然關心民生之事,勢必會引起宇文護的懷疑。朕如今也只是個空架子,朝中大臣不是依附宇文護,就是在宇文護的積威不敢出聲,這些政舉,該如何實施呢?”
“我們可以借宇文護之手來達成這件事。”我的眉間蘊起一絲深意。
“如何借?”宇文邕一驚,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宇文護是權臣,但他不是禍害國家的亂臣。他一直致力於周國的治理髮展,他也希望周國強大。他會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但大是大非他還是分得清楚的,對國家有利的政舉,他不會棄而不用。”拋開跟宇文護的恩怨,我理智地分析宇文護這個人。
宇文邕沉思,我提道:“就由我同宇文護交涉,同他詳細說明,相信他不會不接受的。”
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我繼續道:“若能說服宇文護,此事由他出面,到時陛下只需照常批覆同意他的一切政措就好,他不會懷疑的。”
宇文邕最終同意了我的提議,這一日,我拜訪冢宰府。
“大冢宰請看。”
我向宇文護遞了自己的一篇文章,上面簡略說明了我見到的一些農戶生存近況和奴隸人數的泛濫增多,提出廢除苛捐雜稅和釋放奴隸的主張。重點在釋放奴隸上,指出奴隸大量存在的危害:賦稅減少,影響國庫收入;濫賣濫殺奴隸,律法受到踐踏;加劇下層人民同上層貴族之間的矛盾。並指出釋放奴隸的三大益處:增加賦稅,勞力增多,促進生產發展;法治改善,政治通明,百姓歸心;階層矛盾緩和,國家穩定安寧,鞏固政權。再以光武帝劉秀曾九次下令釋放奴隸進一步證明釋放奴隸乃大勢所趨,不可逆反。
我分析局勢,指明利弊得失,對於宇文護這樣一心想興造國家,企圖吞併齊陳兩國,有著強烈野心的人,不會不動心。
註釋:
①標題出自宋代蘇軾《贈劉景文》“一年好景君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