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耳邊輕柔道:“青薔,我帶你回家。”
莫子憂帶著我離開了鄴城,為了逃過官兵的耳目,一路上,我裝扮成麻風病人躲在馬車裡,守城的官兵怕得要死,都沒仔細檢查就放我們出城了。莫子憂則假扮我的兄長,帶著我這個患有麻風病的妹妹,走了半個多月,終於離開了齊國。
出了齊國,我便恢復尋常女子的裝扮,也不再與莫子憂假扮兄妹,一路上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除了同在一輛馬車上,都是各做各事。
日近西山,暮天沉沉。
馬車在一家客店前停下,我正打算下車時,莫子憂伸出一隻手想扶我下車,我淡淡地避開,輕輕跳下了馬車。
“青薔。”莫子憂叫住了我,面色失落,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沒有去找你,沒有陪在你身邊?”
“不是。你沒來王府打攪我,我求之不得。”我冷淡地否認,望著他失望的眼神,心裡又沒來由地難受起來。
他望著我,囁嚅道:“那晚……我……”
他甫一出口,我頓時渾身一陣冰涼,那個晚上,不堪的記憶片段一下子湧上來,彷彿是一根釘子紮在心上,拔開後就是血淋淋的一片。
我心下混亂,拔腿就走,背後一隻大手被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手,莫子憂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他的對面,他急急的聲音像雨落青竹,道:“青薔,那晚之後,我是想帶你走的,可……”
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要辦,便下了一趟山,本想事情解決完之後就去找你。可出了一些意外,我受了傷,駱提又派人追殺我。我受了重傷,被人救起,昏迷了五天。我醒來後本想去找你的,可駱提四處派人搜查我的下落,我只能等傷好之後再去找你。”
“等我去找你之後,我才知道蘭陵王府出事了,阿袖沒了,蘭陵王死了,你也不知所蹤,我四處打聽你的下落,怎麼也找不到你,我幾乎以為我這一輩子再也找不到你了。一直到那天,我去祭拜蘭陵王,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原來你落在了祖庭手裡。”
莫子憂看著我,眼裡是急切的期盼,“青薔,你相信我。”
相信?我該相信他麼,這個人,曾經給我那麼多的希望和快樂,又讓我那麼的痛苦絕望,我還能相信他的話麼?
想起發生過的那麼多事情,一股沉重的無力感浮上心頭,我忽然覺得好累,累得不想去思考任何事。
“我很累了,要去休息了。”
我輕輕抽出了我的手,走向客店,徒留莫子憂一人愣在原地。
——
“有青薔的訊息了麼?”
望著宇文邕發亮的眸子,滿懷期盼的神色,宇文神舉竟有些不忍心道:“回陛下,還沒有。”
宇文邕一陣失落,隨即又堅定道:“繼續查,務必要找出她的下落,有任何訊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朕!”
“是!”
宇文邕誅殺宇文護,肅清其黨羽後,抓來了宇文護手下的兩大情報人員:白虎和朱雀。經過一番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他們才招供出蕭青薔的下落。
宇文邕立即派人去齊國,可惜,等他們到齊國時,蘭陵王府已經出事了,蘭陵王被賜死,蘭陵王的兩名妃子下落不明,沒有人知道蕭青薔在哪。
最近又聽聞,陵王側妃在蘭陵王的墓地被人所救,一直秘密關押蘭陵王側妃的太常少卿祖庭也被殺死在墓地。蘭陵王側妃已經逃離齊國,不知所蹤。
宇文邕預感,救走青薔的那個人,十有八九是莫子憂!
青薔,你到底在哪兒?
宇文邕一陣心煩氣躁,看了一下御案上堆積的奏摺,只得靜下心來,打起精神來批閱。
無論如何,兒女私情都比不過江山大業,國事為重。
宇文神舉出了正武殿,恍恍惚惚地來到一片荷花池旁,彼時荷花未開,水面依稀有幾朵小小的圓葉,煞是冷清。宇文神舉站著池邊,卻瞧得入了神。
猶記得那年,荷花池裡的荷花開得美極了,碗口大的荷花,粉嫩光潔,就像那池邊少女的臉龐那樣迷人。偶然路過的宇文神舉瞧得迷住了眼,也不知,迷住他的,是那一池紅豔的荷花,還是荷花旁的小女官。
那小女官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時,他走過去怒斥她,誰知小女官氣性還挺大,一下子就把花丟到他的臉上,他生氣地要教訓她,卻一個踩空掉進了荷花池。
他不會游泳,還是那小女官救他上來的,當真狼狽。小女官笑嘻嘻地嘲笑他是旱鴨子,他本該生氣的,可卻在瞧見她那明媚清燦的笑顏後愣住了,她笑得是那樣好看,好像在他心上開了一塘的荷花。
等他反應過來時,頓覺得丟臉,他竟然被她的一個笑容迷住了!他覺得,不能在這小女官面前失了面子,於是他板起一張臉,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也許,就在那時,荷花池初見,他的心就遺失了。只可惜,年少的他太心高氣傲……如果當時,他能稍微低一下頭,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而今,荷花池依舊,那人的明媚笑顏卻永遠不會有了。
沒想到,當年一別,卻是永別。
永不相見。
宇文神舉的眼眶漸漸發紅,蹲坐在荷花池旁,像一隻孤單的小獸,獨自一人,靜靜地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