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菊娘一進思過谷就大聲問:“公子在哪?”
“後山擔水。”老僕回道,右手捂著胸前的紙符。
山谷裡到處都是黃紙,像是剛剛辦過葬禮,馮菊娘皺眉道:“範先生過冥誕嗎?燒這麼多紙錢。”
“不是紙錢,是符籙,老君山騎牛觀摩雲道長昨天來此除妖,效果顯著,你瞧,這谷裡的野草昨晚沒怎麼生長……”
馮菊娘無心閒聊,匆匆向山谷深處走去,留下丫環聽老僕嘮叨除妖的經過。
徐礎沒有急著擔水回谷,盛滿兩桶水,坐在溪邊小憩,聽著流水聲,頗感愜意,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急忙轉頭望去,看到馮菊娘,有些意外。
“怎麼,不高興見到我?”馮菊娘問。
“沒想到是你。”徐礎笑道。
馮菊孃的確是第一次來後山,四處看看,“都說這裡的溪水好喝,看上去很平常嘛。”
“得靜下心來,才能嚐出好處來。”
“那是心靜的功勞,與溪水無關。而且公子也別心靜了,該是動一下的時候了。”
“嗯?”
“小郡主昨天被帶回王府,公子知道為什麼?”
“據說要見一位貴客,不知是哪位。”
“是賀榮部的一個什麼蠻王,世子婦的堂兄,他來鄴城,不只是為探親,還要求親。”
“賀榮部想必已經選出新單于。”
“嗯,新單于是世子婦的親哥哥,本來大家以為賀榮部會亂上一陣子,可這位賀榮強臂的名字真不是白起的,很有手腕,只用幾個月時間就降伏各部,被一致推為新單于。”
“賀榮部新單于願意親上加親,鄴城應該很高興。”
“何止高興,簡直是喜出望外,所有未婚的公主、郡主都被召集在一起,任賀榮部挑選。公子能想象嗎?堂堂天成皇室,竟然對蠻夷諂媚至此,連最起碼的顏面都不要了。”
“你肯定是在誇大其辭。”徐礎道。
“哼,我誇大其辭?當然,表面工夫做了一些,所有的公主、郡主名義上都是被世子婦請去的,可意思沒變,歸根結底是要被蠻王挑選,與……那種地方的女子一樣。我在降世軍裡被人搶來奪去的時候,也沒受到過這樣的羞辱。”
“你大老遠跑來,就為說這件事?”
“公子怎麼還沒明白?小郡主這時候被召回去,受辱的不只是她,還有公子,濟北王此舉,等於宣告小郡主無夫!”
徐礎站起身,“我與芳德郡主徒有夫妻之名,並無其實,濟北王等到現在,算是很有耐心了。”
馮菊娘睜大雙眼,“公子……何以軟弱至此?”
徐礎挑起兩桶水,“我若插手,乃是多管閒事。”
馮菊娘連連搖頭,跟在徐礎身後,半晌才道:“公子有兩個妻子,一個在秦州,說不定哪天就會傳來兵敗被殺的訊息,或者是嫁給降世軍的某個頭目,另一個在鄴城,被父母視為未嫁之女,有意獻給蠻王為妻,公子……都不在乎?”
“世上並無兩妻之說,我與她們當初成親時便已名不正言不順,如今的結果在所難免。”
雖然早知道徐礎退位之後性格大為改變,馮菊娘還是感到不可思議,長嘆道:“小郡主只是受到挑選,未必就會嫁與他人。蠻王十有八九會挑一位公主。唉,公子真的要在這山谷裡終老嗎?”
“等等再說。”
馮菊娘痛恨“等等”兩個字,快步超過徐礎,“公子安心等耐吧,我再不多事。對了,秦州剛剛傳來訊息,降世軍連戰連敗,頂多還能再堅持一兩個月,金聖女雖然驍勇善戰,沒有公子出謀劃策,仍非官兵敵手。”
“官兵已經圍住西京?”
“還沒有,但是快了,金聖女若是聰明,最好立刻逃亡,少帶人,藏在山裡,或許能保住一命。”
馮菊娘有些累,站在路邊休息。
徐礎習慣了山路,不緊不慢地超過她,“馮夫人曾隨降世軍四處奔走,覺得他們被會官兵一舉消滅嗎?”
“勝負之事誰能預料?我只知道降世軍頭目一個比一個蠢笨,眼裡全是金銀、糧草與女人,遇弱則強,遇強則逃,要不是官兵實在太不堪,降世軍連秦州都鬧不起來。”
“遇強則逃——這是個好習慣。”
“嗯?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降世軍散亂,在東都的時候卻沒有潰散。”
“那是公子用計,連打幾次勝戰,降世軍將士覺得有利可圖……公子等會,我得喘喘氣。”馮菊娘來時急迫,這時才感到雙腿發軟,胸裡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