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張家大院,及至進了堂屋,一路所見令全舟眼裡微微閃過一絲驚訝,這一絲驚訝旁人自然無法看到,也無法猜測他心中所想。
院中高牆磚地之乾淨齊整自不必說,一進正堂便見牆上掛著一幅佔據了大半面牆的猛虎上山圖,以絹為底,猛虎吃飽喝足的模樣神態十分生動,好像眼前就有猛虎長嘯,兩旁掛著紅對聯,和橫批出自同一人之手,畫工不俗,書法亦精,給這間尋常的農家堂屋平添了許多書香氣息,普通的桌椅傢俱彷彿也變得靈動了起來。
畫下條山几上和堂內茶几上俱擺著幾瓶花,瓶是細腰柳條瓶,條山几上的兩瓶花是碎布做的絹花,或是牡丹、或是玫瑰、或是玉蘭,五顏六色,絢麗斑斕宛如彩霞,茶几上的花卻是今兒在荒山野嶺處處可見的野花,鮮花綠葉,猶帶清香。
看畢,全舟讚道:“好清雅!”接下去就好說話了。
“過獎了,二位請坐。”張碩覺得自己家就是比別人家多了一幅畫幾瓶花,平時收拾得乾淨了些,怎麼就好清雅了。
分賓主落座後,秀姑聽說有人來認領洪災後埋葬的屍體,十分詫異,忙倒了白糖水送上來,全舟兄妹起身道謝,彬彬有禮。哪知小野豬寸步不離地跟著,一進屋就衝向張碩,靈敏地攀爬到張碩的大腿上坐著,好奇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一群人。
全舟兄妹二人瞧見小野豬微微一愣,隨即想起所打聽的事情,全姑娘朝身後的青衣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立即雙手捧上一個錦盒送到跟前。
錦盒開啟,全姑娘依次拿出掛著長命鎖的金項圈、嵌著寶石的金手鐲走到小野豬跟前給他戴上,又把錦盒放在旁邊茶几上,盒子未蓋,似乎還有腳鐲在內。
不等秀姑推辭,全姑娘道:“給府上小公子戴著玩兒,為先父先母遷墳還要勞煩張里長。”
秀姑聽了便沒言語。
別人看重自己的兒子,張碩心中自然歡喜,他伸手環著撥動長命鎖不亦樂乎的小兒子,道:“不知道全公子和全姑娘挑那一日遷墳?我們好早做準備。”當日埋葬死者時雖未擇吉日吉時,但是若要遷墳定要放炮祭奠一番。
全舟忙道:“須得回去請高人親自出馬,後日再來。”
遷墳的吉日吉時要根據墳頭的方位、男女的生辰八字掐算,十分之繁瑣,他們這回親自來就是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的叔叔嬸嬸,然後再請人。
張碩頷首道:“行,這幾日我就留意,免得破壞了墳頭。”
全舟和全姑娘十分感謝。
透過接下來的談話和安排,秀姑明白了眼前二人的身份,他們是京城人氏,皇商全家的旁支子弟,在彭城開了一家當鋪,大掌櫃就是全舟之父,二掌櫃是全姑娘之父,大姐姐嫁給了彭城的同知,二姐姐嫁給了桐城的主簿。可惜,洪水來得迅疾,全姑娘之父只來得及把女兒送到牆頭,回頭見妻子從梯上掉下,伸手去拉妻子,一齊被洪水沖走了。
提及父母之死,全姑娘哭得難以抑制,嬌小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
“我每天給菩薩上香,每天祈求菩薩保佑我爹孃在洪災之中僥倖被人搭救,由此逃出生天,哪知……哪知……”上蒼終究沒有庇佑父母。
如今,她是寄人籬下的孤女,再也得不到父母的疼愛了,行事須得小心翼翼。想到這一點,全姑娘更加傷心,當真是字字泣血。有了父母的訊息後央求二堂兄帶自己前來打探,除了自己一身縞素,貼身丫鬟衣著清淡,旁人哪裡想得到?
旁邊眾人都覺得悽然,全姑娘旁邊的丫鬟跟著掉淚。
秀姑卻發現全舟臉上微微有點尷尬,心知隔房的堂兄必定不如親兄體貼,忙柔聲勸解道:“逝者已矣,全姑娘,你節哀順變吧,相信你爹孃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你能逃過這場浩劫,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全姑娘擦了擦眼淚,目露感激之色,“失禮,失禮,讓二位見笑了。”
秀姑搖了搖頭,七八歲的小姑娘而已,這副效仿大人的做派和姿態更讓人同情。
離去時,兄妹二人命留在門外的下人們將謝禮搬進來,對張碩和秀姑道:“得知訊息後來得匆忙,也沒準備什麼,這一點薄禮不成謝意,敬請收下。”
送他們出門,張碩和秀姑回來才得空檢視禮物。
他們送禮似乎考慮到了自己家的身份,所送的綾羅綢緞俱是民用,而非上用和官用,細數下來,共計十二匹,又有幾匹細紗,正適合做夏衫。
“沒想到他們是林主簿太太的內侄和內侄女,倒是巧得很。”張碩一手抱著小野豬,一手開啟他們送的一個盒子,裡頭整整齊齊地裝著兩對金錠,六對銀錠,一片金光銀色映入一家三口的眼簾,成色十足。
另外還有茶葉點心、文房四寶等物。
秀姑納悶道:“既然他們姑姑是林主簿的太太,怎麼就沒打聽到全姑娘父母的屍身流落到了咱們這裡?當初登記造冊後有一份交到了衙門,正由林主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