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蘇州李家之時已是冬天。
那一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特別早。遐景蒼茫,邇景孤冷。她一個人在走在冰天雪地裡,想起柳宗元的那首《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她自言自語說:“那永州遠在湖南,下的雪哪有江南之雪這麼漂亮。”胯下的馬好似也不怕這一天地的寒冷,尤為精神,嘴裡噴出幾口熱氣都變成了冰,又好像對這寒冷的天氣極為不滿。
天上一點太陽都沒有。
“走吧!”雙腿一夾,縱馬快跑,奔出數裡,山勢漸陡,雪積得厚厚的,轉過兩個山坳,山道更是險峻。翻過一座山,只見一條結冰的小河繞著三間茅屋,堆雪的茅草和門戶都是新的,這三間房子放在這條河邊倒有幾分格格不入。門前一塊平地,似是一個曬谷場,只是雪下得很厚,看不真切。雪地上一男一女在玩耍,尤為開心。那女人的笑聲正如銀鈴一般,簡直美不可言。博雪一聽便那笑聲,便聽出那個女人是木瑩。而另一個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金青立了。她騎在馬背上也不下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們玩耍,感到一陣落寞。
金青立從後面抓住木瑩,笑道:“哈哈,看我還不抓住你!”木瑩不去掙脫,靠在他的懷裡,顯得無比甜蜜。他們二人在此建了三間茅屋過農家日子已快有半年了。金青立的箭傷早就好了,每天也幹些農活,但他畢竟從小養尊處優,這些農活做是做了,但每天多半時間只是和木瑩玩。至於生活,他從來不會缺錢。
木瑩注意到路邊的馬和人,見馬背上的人一動不動,便問:“金郎,那人是誰,為什麼一動不動,不怕冷嗎?”博雪全身墨黑,又將臉捂得嚴實,金青立看不見她的臉,便搖搖頭說:“不知道,恐怕只是個路人,我們只顧玩自己的,不用管她!”木瑩卻說:“我害冷了,我回去待會兒!”冷哼一聲,跑進茅屋去。金青立見她回屋裡去也跟著回去了。木瑩回到茅屋裡,烤著火爐,只是不想讓外面那個人看著她。她以為外面那黑衣人會馬上離開,開啟窗戶露出一道縫隙往外看去,那人還是一動不動。
她沖出去,喊道:“你是什麼人,快走,我不喜歡你站在我家門口看著我們!快走!”一張白臉受寒氣一凍,腮幫紅彤彤的,甚是可愛,無論誰看了都會喜歡。博雪卻不喜歡她,開口說:“快叫你的‘金郎’出來!”
原來剛才的甜蜜真被她聽到了,木瑩羞了,心裡有氣,怒道:“你是什麼人?偷聽說話幹嘛?懂不懂禮貌!”博雪又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金青立聽黑衣人說話有幾分熟悉,從屋裡出來,說:“你找我幹嘛?”博雪說:“你哥哥呢,他怎麼不跟你在一起?”木瑩又說:“你是什麼人,帶著面罩,怪裡怪氣的!”
金青立一時卻想不起她,不知該不該答。博雪把臉露出來,笑著看他,說:“是我!”。金青立見是她,走過去拉她下馬,一邊道:“李夫人,快進來吧,外面冷!”梁博雪翻身下了馬,和他們一起進了茅屋。
茅屋火爐裡燒著火炭,整個房間沒有一處不是溫暖的。博雪那張在冰雪中凍僵的臉,漸漸開始融化。木瑩一直不喜歡博雪,只是在遠處站著,也不沏茶招待。金青立念她救過自己,以禮相待,給她倒了一杯香茶。博雪捧起茶杯暖暖手,喝下香茶暖暖腸胃。她在雪地裡走了半天已經有幾分饑餓,便道:“可有點心嗎?我很餓了。”
木瑩冷哼一聲,坐在一旁不去理她。金青立見她無動於衷只好親自動手,但冬天裡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倒騰了半天也只是煮了點豬肉幹和一碗冬瓜湯。博雪吃過豬肉幹,喝過冬瓜湯全身覺得舒服,說:“大冬天在外面趕路,餓了就來你們這裡討飯吃,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金青立說:“嘿,那算的了什麼,你和我哥哥都不是陌生人了。”博雪笑了笑,自己真是客氣了。金青立又說:“要是今天不走可以留下來,反正只是我們兩人在這裡住著,也挺無聊的。”博雪問:“你哥哥呢,你們以前總是形影不離,為何今天反而見不到他了。”
木瑩聽她問了好幾次金青由,便說:“嘿,李夫人,怎麼這麼關心金郎的哥哥呀?”博雪聽她說話好像是在揶揄自己,氣色微慍,說:“那你在這裡過得也真是快活!”木瑩毫不退讓,說:“那是自然,總比在冰天雪地裡乞討強。”這些話再明顯不過了,金青立也覺得她出言太無禮,就說:“你是怎麼了?能不能不要這樣!”木瑩心高氣傲,不再理金青立,轉入一間偏房,關上門不再理人。
天色慢慢黑了,外面又下起鵝毛大雪。金青立加了爐裡的炭火,火光又明亮起來。他說:“天又黑了,今晚不如就在寒舍住下吧。我哥說這兩天要過來。不過今晚的雪這麼大,恐怕是來不了了,太可惜。”剛才說話之時一直沒有聽他講起金青由要來,忽然聽他說出這麼一句,心中驚喜,問:“真的嗎?他真的回來?”金青立說:“嗯,不過這天氣真不好。你在這等著,我去做飯。”去敲木瑩的房門,木瑩仍在耍小性子,說:“別來煩我,我頭疼!”金青立知道她在發脾氣也不去招惹她,走到廚房做晚飯。
“得得得!”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博雪聽那急促的聲音,猜想一定是金青由來。然後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大漢,身披蓑衣頭戴鬥笠,全身是雪。等他摘下鬥笠,脫下蓑衣,博雪這才看清這人分明是金青由。短短半年不見他留鬍子了,明明只有二十的年紀,長得卻像三十歲。
“你終於來了?”博雪這一句像是一個女人為男人等了很久之後才說的。金青由應了一聲,難以抑制住滿心的歡喜。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麼簡陋的茅屋會遇見她,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他想跑過去抱住她,突然又想到她是個有夫之婦,止住腳步。兩人站在那裡不說話,顯得有些尷尬。過了一會兒金青由說:“你和你丈夫還好吧?”
博雪說:“可能你不知道,他死了已經幾個月了。”金青由心頭一涼,臉色陰沉起來,好像專門為揭開她丈夫死去的傷痛而自責。他問:“是誰殺的?可找到兇手沒?”博雪搖搖頭說:“他是無辜的,死得時候我也很難過,但是現在我不難過了。”金青由要喝茶,但茶水在桌面上放了很久,早已經涼透了。博雪起身拿起茶壺說:“你先坐著,我去暖一下。”
金青由說:“不用了!”博雪仍把茶壺放在火上,看著炭火一點點燒紅壺底,然後茶水開始沸騰。金青立在廚房裡做飯,不時傳來聲響,或菜刀切到砧板,或是在炒菜,或是柴火在燃燒。
過了半個時辰飯菜做好,金青立端上飯菜,木瑩這時才從房間裡出來。四人坐在一張方桌旁,開始吃飯。四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一碗泡菜、一碗豬肉幹、一碗白色的豆腐、一碗魚湯。做得不夠好看,但總算不太難吃。博雪之前吃過不太餓,吃完一碗飯便不再添飯。
博雪突然很想要這種生活,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吃著蘿蔔豆腐,過著這種清淡的日子。她多麼希望自己的丈夫還在,可是李穆清已經死了。想到後來越來越難過,幾乎要留下淚水來。金青由見她神色有異,想和她說兩句又不知說什麼好。
等吃過晚飯,木瑩就回自己的房間了。金青立看著她,一臉的無奈,轉身對哥哥說:“哥,你這次回來,有什麼資訊嗎?”金青由說:“有,前幾天河南信陽六合門突遭滅門之災,死了數十人。半年來類似的事也不少了。武林中盛傳這是五毒教幹的。他們教內有一個殺手,武功極高,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只是他殺人時總是用黑布蒙著臉,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梁博雪說:“我見過他們的教主季商。沒想到又在作惡了。”金青由說:“半年來他們在河南這一帶活動頻繁,據我推測,他們實際上有不小的野心。我回來是想告訴你們,這裡也不安全了,還是趕緊逃命吧。”金青立說:“怕什麼!”金青由說:“青立,你出來也有半年多了,也快過年了,爹孃都挺想你,快回去吧。”金青立問:“那哥你要去哪裡,不跟我一起回去嗎?”金青由嘆口氣道:“我還想多在江湖上行走,多長見識。”金青立說:“那不行,你不回去,我一個人回去也沒意思了。”
博雪說:“我倒還想會會季商,他手下的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我倒是非常想知道。”金青由心底一喜,說:“好啊,我也想去會會,不如咱一起去吧。”金青立說:“那好,我也想去。”金青由問:“那木姑娘怎麼辦?”
金青立往緊閉的房門一看,有些無奈得說:“讓她回家吧!她應該回去了。都快過年了。”木瑩在房裡聽到他們談話,覺得難過,但沒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