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莊裡過了幾日,欣儀一直悶悶不樂。也就在那些日子,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山上的野花也開得更燦爛了。朱曉八想叫她出來走走,但欣儀待在房間裡就是不願意出來。這天早上,朱曉八又在門外說:“周師妹,我帶你出去走走吧?你已經好幾天沒出這個房間了?”隔著門,欣儀幽幽回複說:“誰說我沒有出過這個房間!唉,我就不出去。我心情不好。”朱曉八說:“後院兒的夾竹桃開了,周師妹,我們一起去看吧!”欣儀幾下嘆息,一聲比一聲長,說:“是啊,一個在房間裡多麼無聊啊,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一想到師妹被那個惡女人捉住了,我心裡就覺得不好。我要是覺得不好,就不想出去玩兒。朱師兄,你為什麼不去救我師姐呢?”朱曉八說:“我瞭解你的心情,可是我要等我師傅出關後才能找他。這些日子,他說無論有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要打理他。”欣儀聽他說還要等幾天,就說:“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沒辦法,人家不肯答應,朱曉八帶著失望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又小坐了一會兒,練了半小時書法,又看了一會書。但他現在滿心裡是煩心事,老是安靜不下來,又拋下書本。忽然想起後院兒的花兒,走到後花園。剛進了拱形門,聽見花園裡傳來密集的琴聲。朱曉八心想:“是誰在亭中彈琴,彈得這麼好?”走到亭子前一看,原來是欣儀在彈琴。朱曉八十分奇怪,便問:“你怎麼在這裡彈琴?你不是說不願意出來嗎?”
欣儀瞪大了眼睛,反問:“怎麼了?有什麼好奇怪的?”朱曉八見她臉上已經沒有憂傷了,不知這心病是怎麼好的,就問:“你是怎麼找到這枚古琴的?”欣儀說:“是門童給我找的。你離開之後我就想小憩一會兒,可是我剛合上眼便夢見我師姐。於是叫門童給我找了一枚古琴,我的興致就來了,所以我就來這裡了。我在想,我這樣一直擔憂也沒有用,在家裡的時候也是讀書、寫字、練琴,我也不想把它荒廢了。”
她一邊說話但手上沒有停歇,仍是彈得很密集,朱曉八知道她的琴藝已經到了一定境界了,再看著那枚古琴,解釋說:“這是我舅媽留下來的東西,我十歲那年記得還有另一枚一模一樣的,一枚放在我舅媽家裡,一枚在家中,可是後來有一枚再也找不到了。”欣儀問:“是你舅媽中那枚嗎?”朱曉八搖頭說:“不是的,是放在我家中的琴。你手中的琴是我表妹帶過來的。”欣儀想起那個掛在門上的風鈴,那個風鈴好像還有一段很隱秘的故事。她問:“你表妹?你還有一個表妹?”朱曉八忽然顯得無比哀傷,說:“是我表妹,我倆從小被指腹為婚,可是表妹前些日子去世了。我從那天起一直很難過了,還生了一場大病。”欣儀眼裡閃過一絲哀傷,手中停下來,道:“怪不得第一次見到你是臉上若有病容。”
朱曉八隨身帶著一根玉笛,全身淡淡的綠色,與平常的相比短了半寸。這時拿出來吹奏起來,那些剛剛消失的琴音和笛音相互交織在一起在空中回響。忽見山谷裡一群鳥兒飛起,花園裡蝴蝶翩翩起舞。欣儀站起身子來,一抬頭看就露著雪白的牙齒,粉嫩的臉頰有了一點點笑容。她看得這番異象看得有點出神了。朱曉八悄悄走近她,然後輕輕抱住了她的細腰。欣儀突然被人抱住又驚又怕,喊:“你怎麼可以這樣?快放開我!”
“我只是想……”朱曉八還沒有把話說完,欣儀就掙開他的手,飛身奔出花園。朱曉八跟著追了出去,但欣儀這次走得極快,只是一眨眼功夫便沒了蹤影,饒是朱曉八的對山莊再瞭解也找不到她。
“周師妹!周師妹!”他在院子連叫了幾聲都無人答應,門童見到主人這麼慌張知道大事不好了,上前問:“公子,怎麼了?”朱曉八著急問:“你看到周姑娘沒有?”門童先前一直在廚房準備晚飯,也沒見到她去了哪裡。朱曉八一連個把時辰在山莊裡裡外外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然後很快就天黑了。門童勸說:“公子,天色已晚,晚飯也已準備好了,還是先吃飯吧!”他沒有心情吃晚飯,擺擺手,又出去外面找。怕欣儀一天沒吃東西,臨走前在懷裡塞了幾個饅頭。
他沿著上山的路慢慢找,但黑夜之中哪裡還有半點光亮。點亮了半截紅蠟燭,照亮道路,燭光在谷風的輕吹下搖搖擺擺。腦中昏昏沉沉,真後悔自己做得那件魯莽事。在山路上走了時候,正打算原路返回,這時看見路邊站著一個人,婀娜的身姿。
朱曉八就說:“你餓不餓,我給你拿了幾個饅頭。”然後慢慢地把懷裡的饅頭拿出來給她。欣儀面對著漆黑的峽谷默不作聲,一動不動,就像一尊雕塑。朱曉八說:“你別生我氣了,是我不好。我不應隨便抱你的。”欣儀終於說話了,說:“我還是死了好,師姐生死不明,你又這麼不知羞恥,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痛痛快快死了好!”朱曉八生怕她尋短見,急道:“你別這樣,是我不好!你打罵我一頓就好了。”欣儀慢慢轉頭過來,淚水還在不停地流,顫抖著說:“我才不相信你!”說完縱身一躍。朱曉八驚呼一聲,但山谷除了水聲和風聲黑漆漆一片,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他低聲說:“但願她沒事就好了。”
欣儀掉進了山林的草叢中,原本要承受劇烈的疼痛,但相反的只是擦破了左手肘關節上的皮,除此之外一點事也沒有。她便慶幸說:“好在陡峭的河谷坡地上有這些幹草才沒受傷。”想到自己處在一個人坐在幹草堆裡,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害怕得又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黑暗中一個聲音陰冷地問:“小姑娘,世上該傷心的事多了你偏偏不哭,你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沒死,你缺偏偏要哭,有什麼好哭的呀?”欣儀哭著說:“有人欺負我,見我要死也不管。現在我沒死但我還不如死了好。”那人聲音忽遠忽近,又說:“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人生的苦痛也盡可以躲去再無一絲煩惱。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小姑娘要不要我幫你啊?”
那人發出“嘿嘿”的兩聲幹笑。欣儀一聽竟然有人想幫她自殺,嚇得魂不附體,叫道:“你別殺我,我還不想死!我還要救我師姐呢!師姐在鐵掌峰,我一定要去救她。”她在黑暗中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聽見地上有些冰冷的東西在移動,吃了一驚,問:“地上的又是什麼,為什麼還會有響聲?”
那人越來越進了,說:“沒什麼,幾條蝮蛇就在你腳下,你可別亂動哦!三角紅頭蝮蛇天下劇毒,嘿嘿,被咬中了到時候有解藥也沒有用。”欣儀一聽是毒蛇嚇得不敢亂動,因為恐懼她反倒平靜下來了,問:“你到底是誰?”那人連連笑道:“你要是認識朱曉八,那我也認識。他是我的徒弟,我是他授業恩師!”
原來此人是王阿利。“噗”的一聲,叢林之中有了亮光,王阿利一手持一個茶杯大小的蠟燭,他撥弄手指,輕微的破空之聲過後,一股淡黃色的粉末散入空中。欣儀尖聲一叫,原來身邊真的有幾條蝮蛇。蝮蛇沾到黃色的粉末紛紛逃竄,一下子便逃得無影無蹤。王阿利柔聲安慰說:“別怕,毒蛇已經走了。你跟我來吧!”撥開樹枝走去,向一條小石路走去。欣儀忍不住要問:“大師伯,你要帶我去哪兒?”王阿利說:“下次來可以順著岩石上的棧道走,這樣摔下來不輕啊!”
最後老人把她帶到了一個山洞。這個山洞開口很大,洞口周圍雜草叢生,反而遮住了洞口,所以山洞變成一個隱蔽的去處。洞xue不深,石壁磨得十分光滑,多半是個人工造出來的洞xue。地上的石板又鋪了張竹蓆,竹蓆上又有一個涼枕。一張石桌上又擺滿了些日常用品,不一而足。欣儀想這裡應該就是大師伯的住處了,但在這裡的日子實在清苦了。
“你坐吧!”王阿利右手一揮,生出了一陣清風,燭臺上的蠟燭頓時亮起。這個山洞立即變得像白天一樣明亮。欣儀還看到,山洞深處有一口鼎和幾個藥爐。她不敢多問,找了一塊光亮的石頭坐了下來。低頭又看見地上很多細小的動物骨頭,便問:“前輩,這裡的骨頭真多可以鋪滿整個地面了。”王阿利笑著說:“嗯,我最喜歡吃老鼠了,每天都要吃一隻。”欣儀聽他說一天要吃一隻老鼠差點要作嘔,那種整天跑在廚房的東西能吃嗎?她不知道其實是老人在說笑,地上的骨頭是他吃飯時留下的骨頭,長年累月就有這麼多了。
欣儀問:“前輩,你就一個人住在這裡嗎?”王阿利有些不高興說:“你既然知道我是朱曉八的師傅,為何不叫我大師伯?”欣儀立即說:“是,大師伯好。”阿利微笑著問:“你師傅的身體可好?”欣儀點頭說:“師傅老人家的身體一直很好。”阿利微微一笑,道:“那就挺好。”
欣儀突然想起朱曉八,問:“哎呀,朱師兄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阿利微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他要是找不到你,肯定知道你來了我這裡。待會兒我去找他。還有你是怎麼跳下山崖的?”欣儀不知怎麼開口,支支吾吾說:“朱師兄他……阿利說:“你們年輕男女吵吵鬧鬧的又有什麼了,別太放在心上。”欣儀終於原諒他。然後王阿利又問:“你師傅收了多少個徒弟?”欣儀答:“五個,都是女徒弟,我是最小的。”阿利說:“你們的情況前兩天你朱師兄已經跟我講了,只是你師傅只收女徒弟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哈哈,原來她只收女娃做徒弟,弟子有這麼多,不像我一把年紀了只有一個徒弟,況且還不怎麼樣。”
欣儀說:“不,朱師兄他武功很好。”阿利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摸著鬍子說:“他武功再好,但我也知道他武功只能練到這裡了。像我們這個門派,武功多半要靠天賦,要是沒有足夠的天賦,再勤奮以後恐怕難有長進。他的資質我是知道的,做我徒弟又不是我挑的。還有,你給我說說你自己。”欣儀指著自己問:“我?我武功不好,小時候師傅讓我學武功我也不願意學。後來我只學了點內功,其他的沒怎麼學過。”
阿利問:“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欣儀說:“我是被五毒教的壞人帶到這裡的,現在我師姐又被鐵掌峰的壞人捉去了,可我什麼也幫不上。”說到這裡時她又像一個小姑娘哭了起來。阿利眉頭皺了起來,心想:“天哪,這是多麼愛哭的一個女孩兒!”又出言安慰說:“你可別哭,好孩子,別哭,哭多了傷肺。鐵掌幫敢欺負我們,非殺了他們不可!”
欣儀見了他兇狠的目光,輕輕叫了一聲。這時她眼裡已經沒有了太多淚光,說:“師伯,你這些丹爐是用來煉制金丹的嗎?”阿利說:“是的。傳聞吃過金丹後就可以羽化成仙,我真想試試。”欣儀問:“難道是真的?”
她在石頭上坐了一會兒越來越覺得涼,初夏又是一個蚊蚋漫天飛的時候,一群蚊子在她身邊嗡嗡作響。她呆住了,心想這種地方怎麼能夠住人。阿利也覺得蚊子有點多,從背後拿出一個香爐,香煙冉冉升起,空氣中一陣淡淡的生薑味。這淡淡的生薑味之中略帶點檀香的優雅,山洞裡的蚊子一聞到這種香味也隨之飛走了。
欣儀說:“師傅的書房也有這種香爐。”阿利說:“這是加了生薑的檀香爐,專驅蚊蟲。”欣儀想到自己離開山莊已久,也應該回去了,就說:“師伯,我想我應該走了。”阿利想夜已深不再挽留,說:“我叫曉八接你吧!”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短笛。
這支短笛比尋常的短笛短了一寸,上面有六個孔,發出的聲音極為響亮。欣儀記得朱曉八也有一隻這樣的笛子,不過比他師傅的更長。阿利走出洞門吹了幾個音,笛聲便在山谷裡響了起來。不久聽得有一人回以笛音回應,過不了多久,朱曉八來到。
阿利一見朱曉八就責備:“你以後要是再敢欺負我師侄,看我饒不饒你!”朱曉八看了欣儀一眼,說:“弟子再也不敢了。”阿利說:“你快接周賢侄回去吧!”朱曉八略有羞愧望了欣儀一眼,發現她在盯著自己,悄聲問:“你,你沒事吧?”欣儀已經擦幹了眼淚,說:“我才不回去呢,偌大的一個山莊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有,回去又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留在這裡給師伯解解悶。”
阿利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說:“師侄太有心了。只是我天生喜歡孤僻,不想見外人所以才隱居在山洞裡。”欣儀問:“你不怕嗎?”阿利說:“怎麼會怕呢?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也不短了,早習慣了。”
周、朱二人便離開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