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烏鎮的那一天,下雨了。不大,梅雨季節常見的淫雨,洋洋灑灑,朦朦朧朧。她睡至午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聽到窗外細雨敲打窗戶的聲音,“沙,沙,沙”她抬頭,看見空曠的廣場冷清,沒有一人。沒有了閱讀的心情,想寫些什麼。尋出紙筆,忽然想是否應該給母親寫一封信,告訴她自己今日如何,如同她寫給自己的信一樣。她在信紙上寫下“藍珊”後,就再也不知該寫些什麼。成年後,她已不稱她為母親,更少叫她媽媽。她一直認為她配不上這個稱呼。良久,她才寫下“一切安好”。
原來,哪怕心中有千言萬語,最後也只能以這個四個字表達。伊水將信揉作一團扔進垃圾桶。她自是知道自己一切安好,所以勿需再報平安。想起她寄來的信中,也有這樣短的信,才明白這背後有多少話是未可以表達的。伊水並不以可以一點理解母親二高興。她只知道,若時光倒流,回到那日,母親仍會自己離開,獨自去赴那場危險。她仍被隔絕在母親的世界之外。
藍伊水,萬事皆可安好。她笑,拿起身邊的行李走向雨中。
會議終於結束,宋延年得空來到烏鎮。他不停地祈禱可以在這兒遇上藍伊水,這樣自己不會白來這裡,不會失望而歸。下車後,他直接坐車去西柵。藍伊水喜靜,不應會在東柵逗留。可是,這終究是他的猜想,沒有任何根據。
天空一直下著小雨。他感到煩躁,覺得這趟自己註定白跑一趟。來到西柵,看著安靜的大街,宋延年覺得即使藍伊水來過,也應該離開了,情緒失落至極。他為她而來,她卻不曾知曉,不曾相見。他想,既然來了,就看看這水鄉。走在西柵大街,漫不經心地看著風景,不經意抬頭,驚喜湧上心頭。
藍伊水正從一家糕點店走出來,一手拿了一個白色糕點。她小心吃著,彷彿在品嘗一件難得的人間美食。吃完左手上的,又吃右手上的。兩個都吃完了,拍拍手拿起行李,再回頭看了看那家糕點店。他不由笑,笑她如稚童般貪吃,亦笑她怎麼可以如稚童般不捨。他走上前,向藍伊水打招呼。他說:“藍伊水,怎麼巧?”
伊水露出慣常的微笑。“是啊,這麼巧。”
“什麼時候回去?”
“今天。”
“我也今天回去,要不,一起吧。”
“我預備從這兒坐車去蘇州,從蘇州回北京。宋總,應該不順路吧。”
“順路,怎麼不順路。”
伊水的嘴角閃過無奈,知道是甩不掉宋延年了。本想一個人的旅行,不想在最後被攪了。
回去的路上,宋延年一直希望可以和伊水多說些什麼。藍伊水不給任何話題延續的可能,一個人兀自呆在一旁,看著窗外的景色。她並不願意和宋延年交流太多,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跟隨自己回去。對於她的態度,宋延年也明白,不再多說什麼。心中的不甘,就這樣升起。
他是何等驕傲的人,怎麼甘心碰這樣的軟釘子。他又是何等耀眼的人,多少人恨不得希望可以與他多一些關系。他不需要主動,就可以獲得太多人關注。憑什麼,他這般主動,卻招來她的不理不睬。這是為何?他以為他人理所應當接受來自他的好。他以為,他人理所應當對他十分關注。這些年,他是這樣生活著,從不認為這生活會有多大改變。
之後,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對藍伊水的慾望愈來愈強。
回到北京,伊水收到母親寄來的生活費。她笑,隨手放在一旁。母親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工作,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不需要她的照顧。也許,母親從不知道她已經畢業。伊水洗了個澡,躺在床上難以入睡。終於,爬起來敲了一封電郵給林亦然,希望可以讓她再請三天假。她不想這麼快回公司工作。以為第二天才會得到迴音,手機卻在三分鐘後響起。
“藍伊水,現在方便出來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去接你。我想,我有必要和你好好談談。”林亦然的聲音讓藍伊水頭皮不由一緊。真沒想到有人會和她一樣,半夜三更睡不著。
“如果不可以就算了。我明天會準時出現在公司,沒有必要見面。”她不喜歡工作之外的時間和上司見面。
“不,我想聽聽你對這份工作的具體態度。如果不想出來,方便的話我可以去你家。”
“不方便。林總,我的態度你沒必要知道,我只要將工作做好就可以了。所以,就當我沒有發過那封電郵。明天見,晚安。”不等林亦然回答,她迅速結束通話了電話。她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告訴自己一定得睡著,不然明天遲到的話林亦然的臉色會相當難看。
牛奶沒有發揮它的作用,伊水繼續失眠。她起床,穿上衣服,準備去外面走走。這是大學時留下的習慣,失眠睡不著的時候,獨自一人外出,沿著附近的馬路走走看看,或者去臨近的靜吧喝點東西,看酒吧裡的男男女女。面對失眠,她無能為力。她無力對抗它,只有想辦法消遣它。
不知走了多久,看見一家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走了進去。門上的牛鈴因她的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她推開門,店裡光線昏暗,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她的目光在靠窗戶的桌子徘徊。看見林亦然朝自己揮手,一副邀請她過去的模樣。也許,今晚他們註定相見。她笑,走上前在林亦然的對面坐下。
“這麼巧,你也喜歡失眠的時候來這家店?”林亦然示意她是要吃點什麼。
“今天第一次來。”伊水搖頭“看來,你也經常失眠。”
“還好,沒到經常的地步。江南之行如何?一個星期也沒能讓你完全輕松?”
如果最後沒遇上宋延年,會更完美。
“去了哪兒?”
“杭州,烏鎮。”
“果然。”林亦然的嘴角出現一抹好看的弧度。
“你怎麼知道?”她驚,饒有興趣的想知道原因。
“原本以為你應該只會去烏鎮,可是想,你不會再那兒呆那麼久。杭州是人人稱頌的江南代表,你應當會去。“
她笑,嘴角的弧度帶有美好。“是的。煙雨濛濛,謂之江南。不僅僅是因為水多而顯秀氣,還應有古代女子蒲扇遮面的美麗和嬌羞。”她想起母親在一本筆記中記錄她第一次到杭州和烏鎮的感覺。也是雨季,獨自出發。在烏鎮呆了七天。第七天,她被當地一位老人請回家做客,閑話家常。
而後,伊水難得的開啟了話匣子,和林亦然如此聊了一夜。太久,沒有遇上這樣的人,可以促膝長談一夜,不覺疲倦困頓,只恨時間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