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藍小姐。”宋太太禮貌地回道。“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關於我丈夫宋延年的事。”

藍伊水點點頭，隨她來到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坐在角落的位置，服務生遞上了選單，宋太太點了一杯玫瑰茶，她要了杯清水。她一點也不意外宋太太會找上門。她和宋延年在一起近兩年的時間裡，公司早有風言風語。何況，作為妻子不可能這麼久仍無法察覺到自己的丈夫在外有了情人。她從不認為宋太太是位愚鈍的人。愚鈍的人是無法陪伴在宋延年身邊二十年。他的聰明，自負，讓他無法和一個他認為愚鈍的人在一起長久生活。她亦見過他們的全家福，在宋延年的皮夾內。作為父親，他實在不錯。可作為丈夫，他也許始終擁有不甘。

“藍小姐，謝謝你能答應我這唐突的邀請。”她微微一笑，顯得大方得體。伊水微笑頷首，算是回禮。“你和我丈夫在一起大約多久了？”

“一年多，快一年半了。”

“我想，你一定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是的。”

“延年也沒有向我隱瞞關於你的事情。”伊水抬起眼簾，來了興趣。“說實話，藍小姐，延年身邊也不是第一次有其他的女人。他畢竟優秀，很容易吸引一些年輕未經世事的女孩的目光，也有不少女人向延年投懷送抱。藍小姐，你既不是這些女人當中最年輕的，也不是最漂亮的。為什麼還要在延年身上下這麼多心思？如果你當真因為愛，當然會希望最終的結局是美滿的。可我已經跟他走過二十個年頭，女兒也快上初中了。什麼磨合期，七年之癢全過了。也許已經出現厭倦，可難道你能保證你們之間不會産生厭倦？當然，你也許會認為愛情不過如此，金錢才是至上。以藍小姐你的條件，應該有許多追求者吧！在怎麼說，你也是娘生爹疼地長大這，偶爾犯一次錯也很正常。只是，藍小姐，錯了就要改正，你也不希望你家人為你擔心吧。”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個母親，並且她已經知道啊我和延年在一起了。她說，只要是我的選擇她都支援。“伊水感覺到對面的人嘴角抽搐了一下，笑意加深。”至於厭煩……也應該在一年以後才會出現。我和延年現在體內分泌出的多巴胺要兩年才會停止。你知道什麼事多巴胺嗎？那是一種在人戀愛時大腦自行分泌出一種讓人感覺幸福的東西。正如你所說，我還年輕，還可以多談幾次戀愛。放心，宋太太，我一定不會再一棵樹上吊死。”

之後，是一場長久的沉默。

宋太太不在說任何話，安靜地喝著自己的玫瑰茶。伊水面對這沉默有些慌張，卻始終沒有將之表現在外。她一直都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真實感情。

“藍小姐，我不再和你饒舌了。”宋太太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茶杯，說：“我希望你離開延年。雖然我並不明白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明白，你不愛他。”手指似乎被針了一下，伊水收起自信的笑容。“我愛延年，也許二十年的時間早已讓這份愛變成親情或者消失，可我仍明白愛一個人的感覺。藍小姐，你表現的太無懈可擊了。愛一個人怎可如此無懈可擊？”她看向伊水，將她的慌張盡收眼裡，心中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她說：“二十年來我從未後悔和他在一起的這個決定，哪怕我知道他外面從來不缺女人。當我知道你的時候，我確實憤怒。看見你笑的那麼自信，我更加氣憤。可是，你不愛他。如果有一天，延年為了你和我離婚，我不會難為他。而你，卻從此要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相比之下，我們誰更悲哀？”

“愛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無懈可擊？”她重新換上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我就是堅信我和延年之間的感情。如果我不愛他，為什麼不要錢，明知道他有妻兒還和他在一起？別人會指責我，道德會唾棄我，我何苦將自己弄至這般田地？如果這不是愛，請告訴我這是什麼？”

“那是你的事情。在看見我時，你應該會多少表現一絲不滿，可你沒有。”她起身，將錢放在桌上。“藍小姐，延年愛你，可那又如如何？至少，陪在他身邊的終將是我。而你，不會撼動我的位置。因為你從未將它放在眼裡。”然後，大方地離開了。

伊水不知何時握住的拳頭始終沒有松開，直到感覺手心裡傳來因握的太緊指甲深陷在手掌裡的疼痛才松開。她張開手掌，看著手心的指痕，覺得無力。

到底要如何假裝愛上一個人才不會被看穿？她想不出答案。她想不出答案。也許，如同宋太太所說，愛一個人當真無法假裝。她似乎被捅破了最後的面具，不得不以真面目去直面真相。在真相面前，她唯有無力。她的偽裝似乎被硬生生地剝掉，無力面對任何事情。

她知道，自己從來不需要真相。真相不會帶來公平，報應，償還。真相不會讓她從痛苦中走出，不會讓她脫離陰影，不會讓她得到所有失去的東西。除了傷害，她想不出真相還會帶來什麼。所以，她並不在乎真相。

而今，她似乎被真相逼近牆角，不得不去面對撕下所有的偽裝，擊破所有的防護。這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被別人輕易戳穿後，自己竟會表現出這般無能無力。她不得不承認，宋太太是個聰明的女人。之前自己一直都低估她了。如果將一切告訴宋延年，如果她採取什麼行動來對付自己……她不敢往下想。她不可能代替她在宋延年心中的位置，二十年的時光畢竟不是白流的。何況，她還給宋延年生了一個女兒。伊水第一次感覺自己是在玩火。一旦火失去控制，她將被燒的體無完膚。

回到家，藍伊水無力地躺在床上。第一次，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她對自己說，藍伊水，即便你向宋延年要回了一切，你還是失去了。失去了林亦然，失去了那時的美好。這是和十三歲不同的。如果母親願意停下，會回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生活。她會得到長久以來她想要的。母親那時早已老去，沒有沖動，執著，激情。她可以照顧母親，過上平常生活。這次，即便宋延年最終後悔對她做的一切，因她遭受折磨，痛苦。她付出的青春，時間，幸福再也沒法回來。僅因著不是同一種物質，自然無法放在天秤兩邊衡量這一切是否對等。

手機響起，是宋延年。她看了一眼後，無視它的存在。她將頭埋在枕頭裡，希望隔絕手機帶來的聲響。她討厭它發出的所有聲音。

門被開啟，宋延年看見她安然無恙的躺在床上，結束通話了手機。他來到伊水身邊，露出微笑，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頭發。一下，一下，動作輕而緩慢，似乎怕動作稍大會將她驚醒。她挪了挪身體，不想他再觸碰自己。他才知道她未睡去。

他說：“伊水，為何不接我電話？”她不理他，將頭扭向另一邊不去看他。“怎麼，生氣了？還是因為姜蘭去找你，讓你感到危機感？乖，別生氣了。”他再次伸手撫摸她。

“不要碰我！”她坐起，沖他大叫。“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那個和你生活了二十年的結發妻子。你憑什麼碰我？離我遠點。宋延年，我現在只覺得你惡心！”

“伊水，不要鬧了。知道她來找你，我很擔心。我已經和她吵了一架，不要讓我們在吵了。你們為什麼不能給我片刻安寧！”他顯然被伊水激怒。他始終害怕面對這個問題，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解決。姜蘭跟隨自己二十年，女兒已經十二歲。女兒如何會接受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藍伊水？何況伊水還是一個孩子，如何去照顧女兒？他還不想讓女兒跟姜蘭，不想離婚，他更不想就這樣失去了伊水。

“行，我給你安寧。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收拾好你的所有東西離開這裡，回到你妻子身邊，你女兒身邊，做回你的好丈夫，好父親！”她爬起來，沖他喊完後朝門走去。宋延年急忙拉住她。

“伊水，你知道我愛你，又怎能夠失去你？”他故技重施，希望自己的告白能夠讓伊水安靜下來。

“哼。”伊水提起不屑的嘴角。“我知道你愛我，你卻不知道我不愛你。”

“啪。”宋延年狠狠地一個耳光扇了過去。“你說什麼氣話！如果你不愛我，何以和我在一起這麼久？明知道我有妻兒，為什麼還要和我在一起？伊水，我不許你說這樣的氣話。你不圖錢，不圖地位，不圖權利和我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愛那是因為什麼？”他怎麼可以接受長久以來的相處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為她付出那麼多，竭盡全力的愛她，疼惜她，寵她。因她外出玩耍沒有音訊會擔心，焦急，寢食不安。因她令本就沒有多少時間陪女兒的自己更加忙碌。因她受到同事的風言風語。她怎可不愛他！

她捂住臉，惡狠狠地看了宋延年一眼後奔離房間。

林亦然出去扔垃圾，開門看見藍伊水坐在門邊。環抱著小腿，頭抵著膝蓋，似乎睡去。他放下手中的垃圾袋，搖了搖伊水。她應該在這裡坐了一夜，身上穿著還是離開時的那套衣服。不過一天，她又回來找他。他忽然希望她不要醒來睜開眼睛看他，他害怕後面未知的事情。

她抬起頭，看了看他，起身走進房間，進入浴室。他將門關好，下樓去扔垃圾。而後，他去附近超市買了些東西。雞蛋，面條，牛奶，玻璃杯和一本筆記本。伊水一定沒有吃東西。他這樣想著，卻沒有將伊水最愛的餅幹買來。他告訴自己，你們現今不過是普通朋友，別再為她做什麼。她不會聽你的，你對她多好她還是不會聽你的。她始終任性，傷害你，傷害自己。

回到家，伊水已經洗完澡，穿著他的襯衫躺在床上睡去。他一時沒了脾氣，之前下定的所有決心統統不見了。他將東西放好，來到房間將窗簾拉上。終是忍不住，來到床頭看她。

伊水，為什麼你不願徹底對我放棄呢？是因為還愛著我媽？那就離開宋延年啊。還是，你到底是愛著宋延年的，只不過因為他終究有家庭有妻兒，令你感到痛苦。你利用了我是不是？利用我來對抗這種痛苦。以為我還愛著你，憑借這這份愛對我為所欲為。你知道我始終不願逃脫，對不對？伊水，伊水。

他離開房間，來到陽臺上，讓自己不去想任何有關伊水的事情。他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辭職，離開伊水，以為再也不會和她相見。也有努力開始找工作，終究還是不行。本想在過一個月會家鄉找分工作，陪在父母身邊，就這樣且走且看。也許，會忘記她，和另外一個女人相遇相知相伴。也許，仍記得她，讓她就這樣在心中漸漸腐朽。沒想過會再見她，再遇見她。他終究還是逃不出對她的愛。

伊水醒來的時間是下午四點。林亦然給她煮了一碗麵。她穿著他的襯衫，臉上的慵懶還未散開。坐在餐桌前看著林亦然，笑著天真。此時的他們多麼像一對情侶。他在為心愛的女人煮東西，雖然只是一碗麵。伊水要吃蛋，他打了兩個蛋在面湯裡。煮好後，伊水歡天喜地的將面全部吃完。然後，恬不知恥地對他說：“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