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公司,宋延年被告知今天又一批剛畢業的學生來應聘。人事部已經篩選了一些,剩下的需要面試。他皺了皺眉,讓他們按往常一樣面試,不需要再來請示他。每一年的五月份都會受到大批畢業生來求職。他習以為常,只是厭煩每一年都要人事部的人都要請示他。他急著去應酬一位客戶,交代秘書兩句話後匆匆離開。
宋延年回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會議室滿是等待面試的學生。他看了看那些還未脫天真的面龐,無動於衷。他徑直走向辦公室,在路上被一位女生攔下。女生對他說:“先生,不好意思,我有些渴,請問你們的飲水機和一次性水杯在哪裡?”
他打量女生。一張瓜子臉配著秀氣的五官,容貌溫婉大方,身材偏瘦,一頭長發被整體的梳在腦後。穿的是慣見的正裝,背了一個極不相稱的雙肩包。他說:“請跟我來。”他有意想讓女生出醜,帶著她來到辦公室,親自倒了杯水給他。
有員工瞧見,急忙上前請他做下,並道歉道:“總經理,對不起。她是今天來面試的學生,不知道您,實在對不起。”然後轉向女生,低吼:“還不快點道歉。”
本以為會看見女生的窘態,卻不想女生平靜地對他說:“謝謝您,總經理。”女生來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水,擋在宋延年面前,說:“這是我給您倒的水。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先去面試了。”偶爾,女生退出辦公室。
宋延年擺擺手,示意員工就此算了,心中對這位女生留下印象。能夠如此平靜的面對自己,並且還是一位剛剛畢業的學生,宋延年對她有了興趣。宋延年想,如果是當年的自己,一定沒有她這般的平靜和淡定。
一個小時候,他活動一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來到窗前,正巧看見剛才被自己捉弄的女生走出辦公樓。她來到路邊,解開紮著的馬尾,脫下西裝換上一件毛線外套,和西裝褲搭配的很好看。他看的出神,久久才從剛才那場“華麗的變身”中回神。他想知道她是誰,應聘哪個職位。而後,又不禁對自己這樣的沖動感到好笑。自己怎會對一位二十多歲的丫頭在意。他笑自己,是否想太多了。
伊水面試完後,直接坐車回到租的房間。明天是畢業典禮,她不想去,打算拿了畢業證後就回來。
四年前,她拼盡全力,終於考到北方名校。當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時,她並沒有覺得興奮。長久以來的奮鬥目標終於實現,而後是意想不到的空虛。她不知該如何打發時間。母親房裡的書早已看完,於是將《紅樓夢》《老子》《唐詩三百首》以及母親收藏的世界名著再次看了一遍。沒有想過將錄取的事情告訴母親,就算告訴她,也不會怎麼樣。反正,她並不在乎自己。雖然會有信從不同地方寄來,有時內容是長長的文字,有時只是她的名字。她依舊不想承認母親是在乎她的,愛她的。她早已失望,認為今後的生活與母親無多大關系。她不過是母親不得不照顧的一個累贅,不想管卻扔不掉。
獨自一人收拾東西,乘火車來到北京。入校、軍訓,而後是四年的校園生活。四年中,她沒有參加任何社團,從未曠課,遲到,早退。班主任想讓她當班幹部,她拒絕。每天在寢室,教室,食堂和圖書館來回。週末會一個人坐車將北京城繞上一圈。不和別人多說半句話,是以孤僻寡言的形象混跡於班級中。
大二那年,寢室長的前男朋友向她告白。她當著全校的面,將他遞給自己的花束踩在腳下,同時也將男生的尊嚴狠狠踐踏著。太多人說她太過分,她不言,不理。她不似他們,對愛情還擁有憧憬和信任。她不似他們,認為大學生活應當就是上課,吃飯,曠課,戀愛。她知道□□的結果是什麼。當孩子從肚子被拿掉,同時她對愛情所有的幻想也被拿掉了。寢室長氣憤地將她的東西全部扔出去,她因此在外面租了房子。
母親每次彙來的生活費足夠她過上半年。她不知道母親在外何以為生,也不關心。她對她的失望讓她有時不願承認自己有這樣的母親。她不和任何人建立感情,將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走出來,也不讓別人進來。她唯有以這樣的方式保全自己,寂寞而驕傲的活著。
伊水後來找了份兼職。在漢堡店上班,每天工作三小時。有時下班沒有班車回家,就一個人從漢堡店走回家。冬天的時候,室外很冷。伊水常常覺得自己會這樣凍死在路上。她聽著手機裡的歌,看著背景的街道漸漸變得安靜,才發覺,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帶著些許的溫暖
四年中,母親回來了五次,兩人見了三次。沒有問她為什麼不回信,為什麼不告訴她自己考上了北方名校。她從一開始就猜到母親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不知為何心中還是升起無限失落。她被困在這個死衚衕內,走不出,一輩子也走不出。
一次,母親回來的時候是春節。她如往常般將自己關在房間。出來的時候,桌上擺上了一條紅燒魚,一鍋雞湯,一隻烤鴨和幾盤素菜。那是母親第一次做年夜飯。雖然門上的春聯還是前幾年的,已經退了顏色,可她還是感受到了過年的氣氛。她將菜都細細嘗了嘗。果然,除了雞湯其他的和以前一個味道。可她還是將菜在三天內吃完,讓母親又給自己做了一桌。
那一年,伊水覺得心中某些東西發生改變。她告誡自己,自己是不會變的。她依舊得過上和以前一樣的生活,獨子一人去面對所有事情,寂寞而驕傲地活著。她知道,如果不想再次跌入深淵,唯有不再相信。
伊水洗了頭,然後乘車去兼職的漢堡店上班。這是她最後一天上班。盡管如此,工作內容還是和往常一樣。她做完所有的工作,已經是晚上十點。她沒有坐車回家,獨自一人沿著長安街來到□□廣場。她今天晚上不想回去。她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面前這座威嚴的□□,想起母親寄來的照片中,有許多都是布達拉宮。白天的神聖不可侵犯,傍晚的絢麗神秘,午後耀眼的聖潔。她不知母親何以如此喜歡那片高原,似將之視為故土,不願徹底離開。她亦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時想起母親。
自從上大學以來,她一年回家兩次。每次回家,信箱裡滿是母親的話題。哪怕後來母親知道自己考到北京,也還是執著的將信寄到家裡。她將所有的信放在家裡,有些看了,有些沒看。信來自不同的地方,最多的是來自西藏一個叫碧土的地方。伊水從沒有想過回信,從沒有想過給母親寄些什麼。
夜裡,有些涼了。她蜷縮著身體,睏意來襲。她仍舊不想回去,就這樣在這裡過一晚。之後,生病或者其他都無所謂。她不希望明天來到,不希望這四年的大學生活就這樣結束了。雖然,這四年她仍然被排擠,孤立,冷落,可她早已習慣。之後,為了生存她必須和他人來往,交流,被迫開啟自己世界的門去迎接他人。她有些害怕,不願去冒險再次被人遺棄的危險去相信他人。
她對自己說:“藍伊水,如果今天晚上你死了該有多好。生活本來就不存在希望,而後面陸續而來的是更深的心灰意冷。你得不到的東西,即使用盡全力你還是得不到。你已經不相信了,所以不要繼續做夢。”
她不停地提醒自己,不停地告訴自己,此生,她只能這樣悲哀的活著。人們所謂的幸福美好,在母親送她回來時已經和她絕緣了。
她最終還是沒有一個人在□□廣場過夜。淩晨三點,她禁不住睡意,打了輛車回家。回到家倒在床上就睡。那一刻,她真希望這一次不要醒來,就讓她這樣睡去。
不知道幾點醒來的,窗外明晃晃的。她翻了個身,繼續睡。迷糊間,手機響了。她不想去管。她想不到會有人在這個時候給她電話。電話執著的響著,終於將她從睡夢吵醒。她拿起手機,還未發聲,聽筒裡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請問,是藍伊水小姐嗎?”
“是。請問,是什麼事?”她的聲音比她清醒的快。
“我是通知你後天來上班。試用期三個月,如果表現良好就可以成為我們的正式員工。”
“好的,請問我後天幾點上班?”
“上午九點。”
“知道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