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夾寒,細雪如雨。此時的蘇州,正被這落雪一筆一劃地塗抹著,像極了落魄的書生作畫。
蘇州的雪愈下愈緊,於是千戶閉門,萬足留步。而在通往虎丘山的山道上,此時卻偏有一個人迎著風雪,徒步而行。這人青衣斗笠,揹著一口墨刀,自然是“刀屠”魏尺木了。魏尺木自從得知“畫傷谷主”出現在蘇州之後,始終都流連於州里諸縣之中,只是一連數月也不曾尋著黃貞的蹤跡,反而是這蘇州捱到了冬日,下起了細細的雪來,淋他一個無處可避。
魏尺木冒著風雪,不禁又想起去年下雪時,他也是奔波在路上,那是連夜趕往汴州。說起汴州,難免會讓他想起好友馬東平,只是殺害馬東平的仇人,迄今仍是毫無頭緒。魏尺木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想起馬東平來,他生怕時間久了,會忘了或者擱下這一份仇恨。
這幾月以來,魏尺木雖然毫無所獲,可江湖上倒是發生了幾件事:
這頭一件事,便是原鹽幫右使陸言做了代幫主。陸言深知百家盟的恐怖之處,與之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所以他便帶著幾千殘餘弟子逃離了洞庭山。自此,曾經的天下第一大幫——鹽幫,便和天人派、少林派一樣,名存實亡!
這第二件事,則是項吾帶著百家盟眾人入駐洞庭山。百家盟一統綠林群雄,與摩尼教南北對峙。偌大江湖,儼然兩分,只是這唱戲的主角兒卻不再是綠林與武林。八百年來的武林綠林對峙局面,至此蕩然無存。
這第三件事,卻是摩尼教與百家盟都在暗中拉攏茅山派。茅山派在武林綠林大戰中分毫未損,保留下來許多頂尖的高手,更何況茅山派本就是武林三大派之一,其底蘊與實力自然不凡。只是茅山派掌門胡究一鐵了心封山自守,哪頭都不佔,哪頭都不惹。摩尼教與百家盟雖然志在必得,卻是誰也不敢先對茅山派動手。
……
這蘇州七城,魏尺木都已去過,如今又折返到了吳縣。吳縣有山,名為虎丘。相傳春秋時,吳王夫差葬其父於此,而後金精化為白虎踞於其上,故名虎丘山。此山雖然高不過十餘丈,卻是吳中的第一名山,山上絕巖聳壑,氣象萬千。
魏尺木若是施展輕功,想必幾個縱身便可直達山頂,可他今日難得來了幾分興致,竟趁著風雪,一步一步登起山來。
魏尺木隨意看著山中雪色,不覺間已到山上。他遠遠瞧見有兩片陡峭的石崖拔地而起,鎖住了一池綠水。那水池狹長,南寬而北窄,頗像一柄倒地的寶劍。在綠池一旁,有一石碑刻,上面寫著“虎丘劍池”四個大字,其筆法渾厚遒勁,乃是出自本朝書法大家顏真卿的獨子顏頵之手。這劍池廣約六十步,深約二丈,其水碧且寒,終年不幹,亦終年不凍,人望之有劍氣凜然。
這風雪之下,虎丘之頂,本該是杳無人跡,可魏尺木還是在劍池旁看到了兩個身影。
那兩人此時正站在劍池的一側,手中俱是握著一杆白旗,只是細雪之下,旗幟不展,看不清字跡。其中一個身穿黑衣,滿是血汙,一雙眼睛用黑布蒙著。另一個則是白衣枯皺,披頭散髮,雙眼之上瘡疤淋漓——竟是兩個瞎子對面而立。
魏尺木輕身向前,便看清了二人的面目,心底不禁吃驚起來。這二人他俱認得,那黑衣男子是孔門的羅傷,那白衣男子竟是杜門的花濺淚。
原來花濺淚為尋羅傷一路南下,搖了一杆白旗,上寫著“孔門羅傷”四個字,他沿路打聽,一路奔波,竟找到了蘇州境裡。
至於羅傷,他自從出了畫傷谷,又見著了儒教掌教朱九思。然而朱九思的一席話卻讓羅傷本就瘡痍不堪、恨意澆築的心,更加悲憤起來,因為除了他之外,朱九思還有一個傳人——花濺淚。
羅傷自然是恨意滔天。他恨蒼天不公,讓他生而殘疾、相貌醜陋;他恨孔途欺詐,奪走心愛自己的師姐卓桃兒;他恨魏尺木反覆無常,搶走疼愛自己的姐姐黃貞;他恨花濺淚本是人中龍鳳,卻還要跟他爭掌教傳人的名分!
試問,他如何不恨?他又如何甘心?因為他恨,因為他不甘心,所以他開始殺人,殺人洩憤!羅傷每到一處,便把恥笑他的人殺個乾淨,非但如此,他每殺一人便留下一個“畫傷谷主”的名號——既然不能譽滿天下,何不惡滿乾坤?
羅傷一路殺人洩憤,後來為了要與花濺淚決一生死,便來到這虎丘劍池中練功,卻不想花濺淚也找到了這裡。
二人已經對峙了許久,還是花濺淚先開了口:“你我二人必是一死一生,今日就做個了斷罷。”
羅傷聽了卻是仰天大笑,他笑了許久,這才恨聲道:“花濺淚!你為什麼放著好好的杜門弟子不做,來和我搶掌教傳人的名分?你師父蕭下是武林盟主,將來你也可以做武林盟主。為什麼?你為什麼非要和我搶師父!”
花濺淚沉默不語,面上卻開始漸漸扭曲起來。
羅傷見花濺淚不作聲,以為他自知理虧,便又嘶吼道:“當初你被‘渭陽五鬼’欺侮,還是我救得你,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小人!”
花濺淚被羅傷言語牽動心魔,臉上更加扭曲。
魏尺木聽了這話,卻是冷哼一聲,心裡罵道:“你也好意思說別人恩將仇報,你又好到哪去了!”